金鸡的故事
〔俄国〕普希金
在很久以前的游牧时代,辽阔的亚欧大平原上牛羊成群,城堡林立,人们散居其间。有一位年轻气盛的城堡主励精图治,积极向外扩张,逐渐统一了富饶的原野中部,并且自立为达顿沙皇。达顿看到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就越发不把邻国放在眼里了,只要他看谁不顺眼,或者哪天心里不高兴,就会率领骑兵攻打别的国家,弄得邻国敢怒不敢言。有一次,达顿的大王子得了重病,整天哭个不停,御医治疗效果不太好,搞得他心情很坏。
正好,东方的沙玛汉国传来公主诞生的消息,于是,他就把王子的病归罪于沙玛汉公主,硬说是她抢了王子的福气,并亲自率铁骑十万打到沙玛汉都城,烧了沙玛汉皇宫,杀了国王,把沙玛汉皇后和公主赶到了偏远的山林里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两个王子都长成了魁梧英俊的男子汉,而达顿沙皇却已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毕竟岁月不饶人啊!此时的达顿只想止息干戈,使自己的晚年过得安宁顺当。可是,长期被他欺侮的邻国却不干了,他们悄悄联合起来,经常对达顿的领土进行骚扰侵犯。一时,是东方的牧民遭到洗劫;一时,又是西方的城堡被围攻;要不然就是南方的粮仓被烧毁……搞得达顿焦头烂额。尽管王子和将军们很卖力地四处抵御,但由于那时候交通信息条件的限制,情报传递很慢,当国王得到战况或是敌情时,已经晚了,再派兵去增援往往会扑空!骄横一世的达顿沙皇终于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树敌过多,要应付起来太困难了,顾此失彼是在所难免的。
被搅得头昏脑胀的达顿沙皇没有睡过几天好觉,身体越来越差,脾气也越来越坏。王子和大臣们看到这种情况,都劝他去野外打打猎散散心,把战事放到一边,让王子和大臣们去处理。疲惫不堪的沙皇采纳了这条明智的意见,带了一些贴身护卫和猎犬出发了。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达顿纵马驰骋,高声呼啸,发泄心中的郁懑。终于,马儿跑疲倦了,慢慢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旁,达顿下马在溪边洗了个脸,顺势就在草地上躺下了。和风轻轻地吹着,白云悠悠地飘着,达顿也慢慢地睡着了。在睡梦中,他见到了自己的祖先,并倾吐了自己这几年来的烦恼,请求祖先给他指点迷津。老祖宗盯着他想了一想,把手向小溪源头一指,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醒来后,达顿依着祖宗指点的方向,来到溪流的源头。这是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草地上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哲人,他两眼发亮,嘴角含笑,手中握着一根智慧杖,气质非凡。达顿从第一眼见到老人,就知道祖宗说的人是谁了,于是毕恭毕敬来到老人跟前,请求他的帮助。老人听完他的诉说之后,从身旁的口袋里拿出一只色彩艳丽的小金鸡,轻轻抚着它的羽毛,捏了捏小鸡冠,对沙皇说出了金鸡的妙用:“这只金鸡可以看到任何地方发生的战事情况,它可以做你的忠实情报员。要是国家周围一切平安,它会安静地待在那儿,象征着和平宁静;要是你遇上了外来的战祸,比如敌军的侵犯等等,它就会警觉起来,马上竖起鸡冠,并且高声啼叫、拍击翅膀,转向战事方向,提醒你该向哪儿发兵了。而且,金鸡叫得越凶,翅膀扑得越急,那么敌人也就越凶恶。你可以根据这些情况来调兵遣将,再也用不着手忙脚乱地瞎扑了。”达顿望着这只神奇的小金鸡,大喜过望,极强的占有欲涌上心头,立刻向哲人宣布了自己的交换条件:“为了报答你给我这样巨大的恩惠,我将实现你的第一个愿望,无论何时,只要你当面向我提出要求,我就一定会实践它!”哲人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你要记住你的诺言,千万不要失去信义!金鸡是你的了。”说完就把金鸡递给了沙皇,然后飘然而去。
达顿捧着金鸡,兴冲冲地赶回了皇宫,先前的烦恼早就抛到了脑后。他先是召来最好的工匠,给金鸡做了一个华丽的鸡舍,高高地架在自己寝宫的窗前,以便及时了解边境的情况。然后把儿子和大臣们召来,向他们讲述了自己奇特的经历,炫耀了一番金鸡神奇的能力,并命令他们对金鸡必须恭敬。
金鸡定居在达顿的皇宫以后,就开始执行自己的任务了,它从早到晚都昂首挺胸地站在高高的鸡舍顶上,守望着漫长的国境。
这一天,“喔———喔———喔———”金鸡竖起冠子,急促地扑腾翅膀,并朝着南方高声啼叫。于是,沙皇赶紧派出大王子率领五万精兵去抗击,一路南下,正好赶上外高加索首领抢掠粮食和牲畜,这群乌合之众哪儿是大王子的对手,经不了两次突击就落荒而逃了,还丢下了帐篷粮食等战利品。王子回到都城,好不神气,他对金鸡的神妙不得不服了。就这样,达顿在金鸡的警报下,从容不迫地调兵遣将,东奔西战,终于把邻国的侵扰压下去了。
由于小金鸡的功劳,敌国都不敢轻举妄动了,在此后的两三年里,达顿终于享受到了安宁的日子,举国上下,一片和平繁荣的景象,左邻右舍又陆续恢复了进贡的局面。
就在达顿欢歌达旦,渐渐淡忘了战争的烦恼之时,小金鸡突然叫起来了。“喔———喔———喔———”这一次,它的叫声非常嘈杂刺耳,翅膀扑腾得格外有力,仿佛感到极大的不安和忧虑,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达顿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召集大臣们升殿,研究对策。
鲁莽而又勇猛过人的大王子对战事毫不在乎,主动请战,他显得过于自信和轻敌:“父王,根据金鸡的警报,战事应当发生在早已臣服的东方沙玛汉国,他们的女皇在几年前就死了,新继位的只不过是个山林里的黄毛丫头,论武力论财富,她都无法跟我们相提并论。您要是不放心,就让我带三万骑兵去游玩一趟吧!”达顿答应了他的请求,派遣大王子带兵三万向沙玛汉进发,并约好三天回传一次情况。
三天过去了,前方并没有传来捷报,沙皇开始不安起来。又是三天过去了,东方沙玛汉国还是没有消息,达顿烦躁起来了。
到了第八天上,前方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达顿有点沉不住气了,急召一向沉稳的二王子进殿,再派他率三万铁骑飞速增援。
又是八天过去了,不仅大王子没有消息,就连增援的二王子也没有丝毫消息。而这时,神奇而忠实的小金鸡又开始发了狂似地啼叫起来:“喔———喔———喔———”它冲着东方一遍又一遍地尖叫着、扑腾着,不仅搅得沙皇心烦意乱,也搅得大臣和老百姓们人心惶惶,仿佛有什么大的灾祸就要降临了。
随着恐惧和不安的日益增加,达顿终于坐不住了,他决定亲征沙玛汉。为了稳妥起见,他亲自点了十员大将,各带一万近卫军,浩浩荡荡地向东进发了。
天气非常好,云层薄薄地挡着阳光,和风缓缓地拂着将士们的脸,辽阔的原野上牛羊们安闲地吃着草儿,牧人们也没有一丝受过干扰的样子。而越是看见这种情况,达顿就越心慌,他预感到有什么巨大的不幸已经在等着他了。怀着这种急切而又忐忑不安的心情,他率领部队日夜兼程往前赶。沙玛汉国越来越近了,这片似曾相识的土地,正是达顿当年亲征过的地方。但是,现在的情况太奇怪了,这里根本不像个战场,既没有营垒,也没有鲜血和尸体,有的只是死一样的寂静。
达顿沙皇把部队领进了一片山林,四处搜寻着,这座山林就是沙玛汉公主逃遁的地方。达顿的部队越进越深,阴森的山林里不时惊飞胆小的山鸟,这时,谁都不说话,只是紧张地往前赶,不知前面等待的是什么样的命运。终于,部队来到了一个大山谷里,山谷最显眼的地方有一座丝绸的帐篷,帐篷的周围一片骇人的寂静,一圈一圈战死的士兵环绕着帐篷,构成一幅“壮丽”
的景象。很显然,这些阵亡的士兵都穿着达顿王国的军服,他们是达顿忠诚而剽悍的战士!达顿沙皇的心猛地收缩了,他急步走向那神秘恐怖的帐篷……
“啊!我的孩子!我的雄鹰啊!我是多么的不幸啊,你们竟然掉进了敌人的陷阱里,这是为什么啊!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你直接让我死吧!还我儿子啊!”达顿高声恸哭着,呼号着。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多么可怕的景象啊!他的两个神勇的儿子互相用利剑刺穿了对方的心脏,眼睛里含有一丝悔意,他们已经脱下了头盔和铠甲,这显然是一场突发的意外。全军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死寂的山谷也发出了“呜呜”的呼啸声……
突然,帐篷的内幕帐被人撩开了,先是露出一副迷人的娇躯,然后是一张灿烂的脸,一位美若天仙的女郎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了出来,她那双柔情无限的眸子盯着达顿看了几眼,然后迎了上去。刹那间,达顿呆立在了原地,先前经历过的丧子之痛统统抛在了脑后,他只知道一声不响地、痴痴地望着年轻的女郎,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还是女郎先开了口:“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达顿沙皇?”“嗯!”达顿还是没反应过来,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女郎,下意识地应答着。
女郎见到这种情况,不禁嫣然一笑,两片红晕飞上脸颊,更显得妩媚可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我看你更像仙女!”失态的达顿答道。
“我是沙玛汉的女皇,也是您的崇拜者,请您赏脸让我有幸侍奉您一天吧!”女郎说着就把沙皇引进了内帐。她搀着他的手,把达顿安排在上座,然后端来一盘盘鲜美的水果款待。他们俩聊得很投机,在这个温柔乡里,达顿早就忘了外边的十万将士和惨死的儿子。夜深了,女郎就侍候他在锦缎床上舒舒服服地安睡了。后来,整整过了一周,达顿与沙玛汉女皇痛饮狂欢,他完全被她征服了,他为她神魂颠倒,心花怒放。直到女郎提出回家,他才醒悟过来,他发誓要娶她做皇后,并且马上要带她回国,女郎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
大军又浩浩荡荡地往回开了,沙皇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位迷人的皇后;士兵们则庆幸自己保住了性命。所以,尽管两个王子不明不白地死了,而敌人的踪影都没看到,但大家还是比较高兴,一路上像打了胜仗一样高唱凯歌,兴高采烈地往回赶。
前方的消息早已跑到了他们的前面,国王和女郎的事早已传开了。人们议论着达顿的品德,诉说他的不是:竟然在死了两个王子之后还有心思跟陌生女人鬼混!而更多的臣民则是想一睹沙玛汉女皇的风姿,看看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能使沙皇如此痴迷。
人们各自怀着不同的想法夹道欢迎御驾的归来,真可谓人山人海。在这喧嚷的人群中,有一位白胡子老人,他没有随人流涌动,而是始终静静地含笑伫立在一处必经要道上。御车平稳而有节奏地驶了过来,沙皇和未来的皇后笑盈盈地坐在上面,不断向欢呼的臣民招手。高高在上的国王也看见了这位老人,并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他在车上高叫一声:“站住!”御马就乖乖地停了下来,然后他向老人招了招手,说:“老人家,您好啊!您的金鸡帮我找来了这么迷人的皇后,实在是太感谢了!您今天来有什么见教吗?”
原来,老人就是那位气质非凡的哲人!他开门见山地跟达顿说道:“陛下,今天我来是要跟您结账的。您还记得那只小金鸡的交换条件吗?”
“噢,是这样,我还记得呢!好像是答应实现你提的第一个愿望吧!”
“对了!难得陛下还有这么好的记性,我今天来就是想让您完成我这个愿望的!”
“行!你说吧,今天立马就兑现!”沙皇正在高兴之时,答得很爽快。
“好,有您这句话就行!”哲人也很高兴,他提出了令人吃惊的要求,“我想要那位女郎,坐在您身边的沙玛汉女皇。”
“你说什么!你疯了吗?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是的,我是答应过,但一切都得有个限度!你要女郎干嘛?我是国王,知道吗?你尽管向我要国库里的财宝,或者是贵族的封号,哪怕是半个王国!”沙皇听了要求后变得生气起来。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沙玛汉女皇!反正她还没有嫁给你,你的嫔妃又多,何必在乎一个女人呢?”哲人很固执,他坚持自己的要求。但是跟帝王争吵有什么好结果呢!沙皇发了脾气:“呸!老家伙,不给,什么也不给!你这是在自找苦吃。给我滚吧,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老人还想上前争辩,沙皇顺手拿起御杖,重重地打在老人的头上,老头马上扑倒在地,立即咽了气。
看到这种情况,沙玛汉女皇不禁“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得意!而国王却因此而陷入极度惊慌之中,虽然他表面上还是很不以为然。
御车进了城,天空中突然发出一阵阵轰响,原来是金鸡从高高的鸡舍上飞了下来,笔直地朝御车扑过去,狠狠地在国王头上啄了一下,然后尖叫着飞走了。达顿受此一击,直挺挺地从御车上摔了下来,呻吟了一声就死掉了,而那位女皇也忽然不知了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