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来信
如果一年前徐清衡真的病危,也许真的是这样的场景,我带着最后的温热,活一辈子。
但我必须一次又一次地接受,徐清衡生命中最后的一小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必须接受他死去这个事实,然后在所有梦境里构想他所有可能的遗言。
我总是想要证明什么啊。
我再次打开那间密室,坐在昏暗里,设想他的观后感。
太愚蠢了。
我把衣服里那张审判牌拿出来,拿打火机点了,扔在墙上。
于是,那些所有的屈辱开始燃烧。
我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开始变为灰烬,一点点,彻底消失。
很久之前,我执行过一次很特别的任务。
目标人物是位教授,年龄很大了,但根据调查,参与过十几年前的毒品走私。
那场走私和ov很多人有牵扯。
徐清衡把我送进学校,我跟着他读书。
我至今记着那时候的画面。窗外的天阴沉着。
教授坐在书房里,唯一亮着盏台灯。
“林颂,”他坚持用并不标准的中文叫我,他说只有在用本名的时候,才能认识我本来的面貌,“whenitclearsup,let’sescapethetimeandgosunbathing.”(等天放晴了,我们就逃开时间去晒太阳。)
我看着他,无奈地笑着点头。
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法享受学术生活。习惯了ov的圈子,觉得晒太阳这种事并不属于我。
我没法坐一下午,看那些艰涩的文字,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就一个没有结果的问题争论。
无法欣赏学问的美感,只觉得生命在无意义里空耗。
可我感受得到,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享受这一切。
“youarelikeoneofmyfriendwhopursuedtheharmonyinhisentirelife.butsillygirl,thetrueharmonycan’tbefoundunlessyouaretheharmonyyourself.”(你就像我的一个朋友,一生都在追求和谐。但孩子,真正的和谐是找不到的,只能向内求。)
我习惯了教授零碎的评语,只是安静地给他倒上热咖啡。
他看着我摇头,镜框下的眼睛依旧饱含善意。
“iknowthat,littlelady,youstillwanttogoback.”(我知道,小姑娘,你还是想回去。)他突然说,眼里是沉静的湖。
“iwanttobeamuteandburnanenormousfire.”(我想做一个哑巴,烧一堆大火。)我说,翻动手里的书页。
“whenimetyouatthefirsttime,iknowyouhaveafireinyourbody.youhaveconcentratedonthatfireforatoolongtime.butyouhavetoknow,whoyouareandwhoareyouwanttobe.”(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知道你身上有火。你专注于那场大火已经太久了。但你必须知道,你是谁,你想成为谁。)
我抬起头看着教授和善的眼睛,我知道,我会终生怀念那一天。
那些话并不是没有听过,但我当时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别人讲给我了。
我们很快熟络起来,教授给了我书房的钥匙。
很巧合的一天,教授生了病在家里打点滴。
我给他送了水果和吃食,确认他的病情后先谈了几句就去了书房。
当时桌上还放着他的手稿。
太多人所希望寻找的,生命的终极自由。
如果我不知道这老先生曾经是牟修的同谋,就好了。
如果我不知道他去过极乐岛,就好了。
“证据拿好了,你就可以回来了,何必在那儿耗这么久?”徐清衡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不太高兴。
我把书放回书架,看着教授亲手写的标签。
到底是老了,笔迹都在颤抖。
“怎么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他做过那样的事情,能说明什么?”她像是自语,也像是嘲讽,“你和我,做过的事情,就能说明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吗?”
徐清衡在电话那边笑出来,“我不是要证明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需要证明他做过这样的事情,他是好是坏,和我没有关系。”
长久缄默之后,我们结束了通话。
人如何对待别人,就会被别人如何对待。
人曾经被如何对待,就会在某一天,把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
我们捅出去的刀子,要么早就在我们身上留下了疤,要么会在之后的某一天插进自己的血肉。
第二天,站在徐清衡的棺椁之前,我忽然想起那天,那个少有的晴天,阳光从阴霾里穿过落尘的书架,照在颤抖的笔迹上,上头写着,iwillneverescapefrommysin.
但是教授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是他寻求救赎的途径之一。
那天探病,也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临走的时候,他说,thanks,sincerely.(衷心感谢)
后来没等案子查完,他就死在家里了,吃了太多的安眠药,很安详。
有时候死亡对于人类而言,也是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