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九月一十日（六、七）
06
教师节，教师的节日。教师节为什么定在每年的9月10日？据说是在意见不统一的情况下，采纳了大教育家叶圣陶老先生的建议。含义是：每年九月初新生入学，让学生一进校园就养成尊师崇教的意识。
但是，在这一天，海市的老师并不休班，依然躬耕教坛。无疑，这更加彰显了教师无私奉献的职业操守。子虚小学在这一天对老师的奖赏是：教师随学生晚学时一同离校，不用再延时办公一小时；给半天休班时间，找课节少的时候自己调休。
下午第二节课，难得，办公室就孙醇一人。他在应付一份“公需科目考试题”。答案都是现成的，发在学校微信工作群。要求是，自批自改，不要都得满分，适当失几分才显得真实可信。孙醇用心答题，计划晚学前早点完成，一放学就回家。
手机响了。妻子晏如打来的。
“小师妹，啥事？想我了吗？”孙醇嬉皮笑脸，一如在家里，仿佛妻子在电话另一端能看到似的。没外人时，孙醇昵称妻子小师妹，妻子则叫他大师兄。这称谓，源远流长，后文细表。
“没啥事，就是心情不好，忍不住想跟你说一下。早就知道我们学校今天教师节表彰没我，可总是想不通。我是一线教师，各方面表现都还不错，你那铁哥们校长黄树良咋就漏了我呢！”晏如的话语里隐含愤懑。
“除非你想评高级职称，如果不想，表彰不表彰无所谓。”对高级职称不抱任何幻想的孙醇轻描淡写道。
“我啥时告诉你我不想评高级职称了？我们这些在一线拼死拼活干却得不到表彰的老师怨气都大着呢！”
“祸从口出，闲话少传。你拼命干一年，黄鼠狼，哦，也就是黄树良，没多少给你点甜头吗？”
“屁也没有！你俩还是什么师范时舍友呢，一点面子都不给！”
“好个黄鼠狼，等回头有机会我弄弄他！”
“你们学校的教师节表彰名额分配还公平吗？”
“应该算是公平，五个名额，全部按照考核积分，从上到下排的……”
音乐老师安歆突然回到办公室，径至孙醇桌前站定，安心等待。
“暂停吧老婆，有事回家再说，有老师正找我。”孙醇望着安歆，主动结束通话，笑问，“安老师，你是万事不求人，啥事？”
“对我来说是天大的难事，于您而言则是小菜一碟。”四十岁露头的安歆浅笑轻言。
“安老师，我听说你的处世准则是，‘高举着孤独，抵挡着世俗’。我俩都与世无争与人为善，有事直说，能帮你点忙，三生有幸。”
孙醇很欣赏安歆一切顺其自然的人生态度。她内心的汹涌澎湃从不溢于言表，一如冰山，留给人的总是宁静祥和。平常很少滞留办公室，没课时就爱待在四楼音乐教室，自弹自唱，琴声悠扬，歌声悦耳。她总是把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生怕影响下面的老师办公、学生上课。孙醇记得一次因事去音乐教室找她，看到她自娱自乐的陶醉样子，站着欣赏好久不愿立即打扰，直到她唱完曲子。
“孙老师见笑了……接到通知，本月底区里有个‘迎国庆，颂祖国’歌唱比赛，要求投放到大屏幕上的伴奏视频，不能照搬网上的画面，要体现学校特色。我选择的曲目是《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伴奏曲我下载好了，需要把我校三十多张积极向上的照片与伴奏曲融合在一起，做个视频……”安歆显得有点难为情，拘谨地笑道，“我只会唱，不会制作，听说您擅长视频制作，能帮这个忙吗？”
“行，这个忙我帮定了，而且，保证让你满意——素材给我。”孙醇对于自己喜欢的、有个性的人向来很爽快。
安歆道声谢，把一个u盘交给他，恭敬道：“不急，做成后买酒您喝买烟您抽。您忙，不多打扰。”
“什么也不要，我现在就动手制作。”
安歆千恩万谢地离开。孙醇不再答那有始无终的、与教学基本无关的考试题。插u盘进电脑接口。
视频制作，于孙醇而言，举重若轻。这得益于与前妻所生的儿子孙锐清。他想用视频真实地记录儿子从小到大的成长历程，在儿子结婚时送他一份人生大礼。故此苦苦自学视频制作，且学有所成，操作“会声会影”驾轻就熟。奈何造化弄人，他与前妻半途而废。
第二节课下，第三节课上……孙醇专注地插入图像、音频，精心挑选转场效果，费神地调整图像区间。安歆却把他班的“三小顽童”领进办公室。孙醇班第三节是音乐课。
安歆把车水、马龙、白王子贵推到孙醇面前，气恼得粉面微红：“孙老师您看看您班的三个活宝，上音乐课目中无人地吹口哨，你来我往，遥相呼应。说他仨谁也不听，白王子贵还和我没大没小胡搅蛮缠，于是我就推了他两把。我实在无法上课，交给你，看着办吧。”
安老师向来不屑于把美妙的嗓音浪费在狂吼学生上，遇到扰乱课堂秩序的，习惯于推给班主任：“我回班级接着上课，以后上音乐课我不想再见到这三个神经病。”
车水、马龙、白王子贵，闷头不语。强抑怒火，孙醇瞅着三人，良久无语。接触一周有余，他已探知三人底细：
车水属二胎，老家在安徽农村，上有一个读书年龄不读书、在夜市跟随父母摆烧烤摊的姐姐。父母为“躲生”，被迫来海市子虚区谋生，于夜市开个大排档烧烤摊。收入尚可，活得有滋有味。父母毕竟是农民，知识水平有限，对用以传宗接代的车水一味疼爱，学习方面管之甚少。前文提过，车水在学生中绰号“四川盆地”。
马龙父亲追随亲戚远去南方打工长年不在家，据说苦力钱挣了不少。父亲少时因调皮左手断了两指，因之年近四十光棍一条。马龙的爷爷奶奶八方托人四面求情，从云南高价买回一个媳妇，总算成家。一年后生下马龙，而那个买回的媳妇，也就是马龙的母亲，下个蛋后就突然不翼而飞，杳无音信。马龙的童年，大部分时光是和爷爷奶奶度过的。马龙因瘦高、长脖，学生中绰号“小龙虾”。
白王子贵，名字各取父母姓氏一字。因是男孩且系父母中年得子，贵如珍宝，故此名曰白王子贵。父亲白良善在韩国打工，经年不回，据传正与同在韩国的打工妹组成临时家庭，过得有滋有味乐而忘返；母亲王淑贤麻将为业，日久天长，难免与男麻友打情骂俏捎带车震，体性各色玍古。白王子贵矮瘦，且经常嗜睡晚起不洗脸，脸上总是浮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灰尘，学生中绰号“小脏样子”。
半晌过后，孙醇不怒反笑，面向三人：“一看到你们仨，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吧：传说狈是一种兽，前腿特别短，走路时要趴在狼身上，没有狼，它就不能行动。有一次为了偷羊，它俩叫来狐狸望风，狈骑到狼脖子上，三个坏蛋互相配合，大有所获……我不多说了，你们仨想去吧……老老实实在这呆着，我这就打电话让你们家长来！”
“三小顽童”彼此频频交换眼神，满不在乎。
孙醇立马操作鼠标，调出昨天熬夜整理好的“学平险”表格，查到三人家长电话。挨个拨打，通知家长晚学后到校。车水、马龙家长态度和缓，连连称是；白王子贵妈妈“智子疑邻”，死活不信儿子违反课堂纪律，得知儿子就在办公室，让孙醇把电话交给儿子。
孙醇不想扩大事态，把手机递给白王子贵：“把事情从头到尾向你妈妈说清楚，实事求是，不准胡说八道满嘴放炮！”
“王子，你上音乐课真的吹口哨了吗？”
“吹了。”
“老师没把你怎么样吧？”
“批评了我几句，推了我两把。”
“推没推车水和马龙？”
“没有。”
“你音乐老师叫什么名字？”
“还是五年级教我音乐的安老师，你认识。”
“我知道了，放学后我去学校，你把手机给班主任……”
07
晚学铃声响。孙醇让三小顽童去校门口接各自家长，他则去班级组织放学，送路队。
把学生送出校门，返回时却听到校门口突然响起吵闹声。定睛细看，孙醇认出了白王子贵的妈妈王淑贤。他们相互是认识的，前几天白王子贵忘了带学平险保险钱，孙醇电话催，王淑贤来校送钱时相识。
与王淑贤怒目相对的，是安歆老师。安歆因事请假提前离校，出校门时与王淑贤怼上了。
王淑贤怒气冲冲：“都吹口哨，凭啥推我儿子不推那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