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九月二日（一、二）
01
正式开学。神兽回归，确切说，是家长解放日，教师受难日。
尽管风和日丽，尽管昂扬的校园歌曲弥漫校园，子虚小学的气氛却有些沉闷。学生担心没有完成作业将要面临处罚，教师忧虑即将任教班级不着调学生多不多。师生都无奈，该来的终究要来，任谁也无法阻挡，一如四季轮回。
一个暑假散养，神兽们早已把学校昔日的校规校纪忘到九霄云外，三三两两背着沉重的书包拖着懒散的步伐十二分不情愿地走进校园。教师们心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恨可爱的假期去得太匆匆，繁重的枷锁在短暂的离项后重又套颈。
新学年，新起点。铁打的学校流水的生。教师变动在所难免。少先队辅导员，48岁的郑百伶主任，新学年负责六年级级部工作，一声令下把六年级全部老师召集到办公室，热情洋溢道：
“尊敬的各位老师，大家好！新学年，我们在座的14位老师，包括语文老师4名、数学老师2名、英语老师2名、品德科学音乐美术信息体育老师各1名，将一起度过这难忘的一年。小女不才，费校让我这教英语的担任级部主任，真诚地希望大家群策群力，搞好我们六年级的工作！谢谢大家！”
接下来第一要事是分班。计算机的应用程序已经把升级学生依据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公正地分好班，下一步就是班主任抓班。这是一件事关一年的头等大事：抓到好班，一整年可以轻松很多；抓到差班，一整年那可就有事忙碌了，那些几乎不可救药的熊孩子们能搅得班级鸡犬不宁。
车水、马龙、白王子贵，是最难调理的三名差生——哦，不，不能这样说，应该说是三名“待进生”。六年级四名班主任孙醇、刘清泉、秦明月、姚严利走在去教导处抓班路上，一直在谈论这三个宝贝疙瘩。
姚严利五年级时教过这批学生，比较了解情况，饶有兴味地对其他三位班主任分析道：“车水、马龙、白王子贵三个活宝，没有哪一天不惹是生非。车水曾经因为上课捣乱受到我严肃批评，他扎破我电动车带，我查了半天监控才查到！老天，今年千万别让我抓到！”言毕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对着白云悠悠的苍天祈祷。
漂亮秀气的少女秦明月和俊朗飘逸的少男刘清泉，系今年挤过千军万马过关斩将的新入职教师。秦明月秀颀，乌发似瀑，腮边的两个小酒窝盈满快乐，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飞天；尤其那双辅有卧蚕的大眼睛，澄澈，明净，让人想起白云悠闲飘移的蓝天。刘清泉挺拔，长胳膊长腿，好似大刀阔斧的螳螂，浓眉大眼，嘴角唇边憨笑不断。二人拘谨地跟在孙醇和姚严利身后，不苟言笑。
孙醇是六年级四位班主任中年岁最长的，对于闻名全校的车水、马龙、白王子贵的种种劣迹早有耳闻。今年，恶作剧的计算机居然把顽劣的三人一同分到六年一班，抓到一班那位班主任有“福”了。途经洗手间，他特意进去洗手，打上香皂反复洗了三遍。抬手，探鼻，闻一闻，满手弥漫着幽芳。孙醇笑了，开心地笑了。
弥漫着幽芳的手并没有给孙醇带来好运气。当他颤抖着手打开所抓到的阄时，“六年一班”几个大字晃晕了他昏花的老眼。学生名单末尾，赫然写着两个名字：车水，马龙。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正歪嘴斜眼地瞅着他做鬼脸。更可悲的是，再细瞅，那个白王子贵倒数第五，躲在夹缝里冲他挤眉弄眼！
“恭喜老孙，你位列仙‘班’了！”姚严利并无恶意地笑道，拍拍孙醇肩膀。由此，孙醇喜获一个师生皆知的绰号——孙仙班。
双手痛苦地捶打一下墙壁，在侥幸逃过一劫的姚严利老师欢天喜地的笑声中，孙醇强颜欢笑走出教导处。他自忖：严老师，别高兴得太早，你的班级尽管生源好，但是你经验不足，班级管理肯定抓不好，肯定是三等班主任。命呀，都是命呀，命运无解。
抓班最终结果：孙醇六年一班班主任，刘清泉六年二班班主任，秦明月六年三班班主任，姚严利六年四班班主任。
02
孙醇到原五年级所在班级，宣读新分到六年一班学生名单。领走新生。新生于新班级教室门前排队，依照个头高矮排座位。声色俱厉地强调安全、纪律，派人领卫生工具……杂事多多，不表。
杂七杂八忙活一节课，第二节上“开学第一课”。换了新班主任，学生摸不清脾气体性，孙醇将要管理一学年的六年一班静谧之极。窗外入秋的蝉鸣有气无力。
孙醇面无表情地步入教室——经验告诉他，第一次接触新生，绝对不能给他们好脸色，一定要先来个下马威，否则以后学生就会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班长曲劲松，小平头，大眼睛，衣着朴素，个子不高却充满灵性。清脆悦耳的“起立”声响起，全班42名学生整齐划一地起立，鞠躬问候：“老师好——”
“同学们好！”孙醇冷脸回应。待学生落座，他严肃简短地自我介绍：“我姓孙，本学年担任咱班班主任并任教语文学科。本节课，按照学校规定，我们来上‘开学第一课’。”
教室里电教设备略显陈旧，并不影响正常使用。台式电脑镶嵌在教桌里，挂在墙角的液晶显示屏幕闪着晶莹的光。孙醇打开提前保存好的“开学第一课”视频。学生的目光齐聚屏幕。
这学年“开学第一课”以“创造向未来”为主题。主持人撒贝宁和著名演员成龙远距离连线，与他展开关于梦想的独家对谈。成龙用自己的拼搏故事，告诉孩子们“创造，要有梦想，还要敢拼搏”。
悄立教室之后，孙醇细心观察着新学年他的孩儿们。除了车水、马龙、白王子贵显得心不在焉，其余都在眼观屏幕凝神细视。
距离下课时间还有五分钟，“开学第一课”结束。分配完卫生防区，一如既往，接下来全校大扫除旧貌换新颜。
车水、马龙所分的卫生区是教学楼西北角的一小片树林。一棵柿子树在众多的侧柏丛中显得鹤立鸡群，树上自然生长着几十个青绿的鸡蛋大的柿子。孙醇拐过楼角前来检查时，车水正趴在柿树树干上，马龙双脚踩着他肩膀，如同传说中的狠、狈一般，正在“为奸”——摘树上尚在成长中的青涩柿子。
树下，横着三两枝折断的枝柯和十几片绿意盎然的柿叶。细看，马龙嘴上叼着一个柿子，裤兜里也塞得满满的，正扒拉着枝叶寻觅新目标。
“下来，给我滚下来！”
怒不可遏的孙醇大喝一声，声如霹雳。车水陡然一惊，骤然下蹲缩身；马龙双脚失去依靠猛地一滑，双手顺势抓住一根树枝，吊在树上。衔在嘴里的柿子自由落体于地，滚了几滚停在匆忙赶来的孙醇脚下。
孙醇低头瞅一眼，被马龙啃下一口的柿子上残存着牙痕。捡起来，捏在手心里。飞奔至树下，孙醇抱住马龙双腿，小心地接他下来。为迎接新学年到来刚换的白衬衣，清晰地烙上两个泥脚印。孙醇掸掸衣衫，心底暗自庆幸：老天保佑，幸亏他没从树上跌下来摔断胳膊腿，否则我可要倒大霉了！
怒火中烧的孙醇，恨不得上前掌掴二人，以解心头之恨。转念一想：冲动是魔鬼，千万别自己解了气让人偷拍传到网上，那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生活中，如此遭遇的老师还少吗？河清海晏最好。
环顾左右，孙醇看到隐没于楼角的学校监控探头——这是为保障学校财产安全和学生生命安全而设，正眨着狡黠的眼睛盯紧自己，意图捕风捉影。
年轻时干过二十余年班主任的孙醇，强抑怒火，和颜悦色地把车水、马龙招呼到洗手间。这里没有监控。左顾右盼，也没发现吃饱了撑得的偷拍者。
“这柿子，熟了吗？”孙醇把先前捏在手中的马龙咬过的柿子在二人眼前晃了晃，佯怒。他深知，说服教育大都是纸上谈兵，收效甚微；必须在开学之初给那些调皮捣蛋的“害群之马”点颜色看看。
二人垂首不语，偷偷交换一下眼色，窃笑。孙醇一把揪住二人衣领，缓缓把二人脑袋撞在一起。“砰”地一声轻响，二人有点懵，惊愕却无惧地望着鬓角业已染霜的新任班主任。
“看什么看，今天豁上这老师我不干了，也不能让你们过舒坦了！”孙醇气极，把手中的柿子随手一扔，砸在卫生间的窗玻璃上，“大不了撤我职！”
之前，一年级到五年级，车水、马龙所有的班主任都是女老师，总是好言相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地说服教育。无关痛痒，二人早已麻木，死猪不怕开水烫。突然遇到一位年过半百、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男老师，一时手足无措。
“柿子，到底熟不熟？！”孙醇再一次揪起二人的衣领，“说，老实说！”
“不熟，不熟……”
“没……没熟……没……”
孙醇迅疾地从马龙口袋里掏出所有柿子，平均分开，虎视眈眈：“你俩，把这些不熟的柿子吃了！”
车水、马龙相顾无言。偷窥怒火中烧的班主任，胆怯。心不甘情不愿地一点一点吞吃。苦涩难耐，生不如死。
正视着二人歪嘴斜眼表情痛苦的脸，孙醇心里很清楚，这一学年的苦恼才刚刚开始。老鼠扛木锨，大头还在后面呢。
为防止意外事故发生，在二人各自吃了几口生涩的柿子后，孙醇叫停，恨恨吼道：“走吧，回去接着打扫卫生，余下的柿子留着以后犯错再吃！”
车水和马龙面无表情地离开洗手间。孙醇把余下的柿子扔进垃圾箱。这应该不算是体罚或变相体罚学生吧？下不为例！孙醇警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