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愤怒(二)
第37章-愤怒(二)
“容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到时候真能给云裳报仇?”文彦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仿佛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孩是他所有的心骨。 “一定会的。”低沉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像一张甜蜜而危险的网,让人不由得沉沦下去。
噗通一声季文彦跪倒在婉容跟前,两行清泪缓缓淌下,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哽咽低声的抽泣仿佛像只受伤的小兽,季婉容眼前浮现的场景是前世漠北,那一场恶战,血流成河,亡灵飘荡在天地间,不甘的战魂像似要将人撕裂,二哥就跪在血泊中,任由血水斑驳战衣铁甲,跪在那里,好似亘古不变的记忆。
她也是这样,直直的站在他面前,任由他滚烫的泪水渗透衣料,浸湿她的肌肤,熨烫在她的心间。
“二哥,站起来。”
“站起来。”
前世今生仿佛两道声音合做一道,一起在季婉容耳边浮现,文彦缓缓抬起头,眼神里充满死寂与迷惘,墨色眸子混作一团,像一个在黑暗中寻找光芒的少年。
文彦看着眼前黑如墨池的眸子,仿佛深沉得见不到底,但就是这双明亮的双眸,在冥冥中给予他力量,仿佛身体里有暖流在涌动。
“真的可以?”话语里透着一丝怯意,瓮声瓮气的询问。
季婉容眸子里透出坚定,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相信容儿,一定可以。”
文彦试探性的踏出一步,季婉容手虚扶着,一点一点看着二哥站了起来,慢慢的从她眼下站到她触及不到的高度。
屋外北风呜咽,吹起大地上的积雪,皑皑白雪在风中飘摇,仿佛无根的梨花。
时间在指尖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
季文宣推开门走了进来,沉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片刻才缓缓开口,“娘,我将大夫请来了。”
玥氏拭去眼角的泪水,迎了出来,朝大夫露了个端庄典雅的笑颜,“云裳的伤已经请大夫瞧过了。”
文宣拉过娘亲的手,话音里略带了些疼惜,“不是给云裳,是给娘亲你的。”
玥氏的手掌豁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血凝结成痂浅浅一层,却又因轻轻地触碰又裂开,玥氏忧心云裳的伤势一直没打理自己的伤口,婉容与文彦这才晃过神来,连忙赶了过来,季婉容心疼的执起玥氏的手,小心翼翼的吹了吹。
“大夫,我娘的伤就拜托您了。”
“请夫人先出去吧,找个清静些的地,这儿烟雾缭绕的,对夫人的病情没半点好处。”大夫提了提药箱,准备动身离去。
季婉容也点了点头,将大哥二哥推了去,“大哥同大夫一道儿去吧,云裳这有我照顾着,你们放心吧,娘亲身子弱又淌了这么多血,二哥你去厨房端些补血的药膳来。”
文彦看了眼帷帐紧闭的床又瞧了一眼血色全无的娘亲,点了点头,同文宣一道离去,房间沉寂下来,季婉容掀开帷帐在云裳身边坐下,一点点替她清理掉小瓷碗里的艾草灰,听着她强行压抑住的呻吟,心里闪过一阵心疼。
伸手替她拭去额间的汗渍,疼惜的劝慰,“云裳,疼便嚷出来,憋在心里小姐瞧着难受。”
云裳小脸倔强的摇了摇头,下唇被咬得发白,艾条滚烫的温度通过银针渗透到肌肤伸出,白皙细腻的肌肤被灼得泛红,季婉容忍着痛替她一点点换下已经燃尽的艾条,接着让她再接受这烟熏火燎的炙烤。
“云裳你放心,小姐一定不会让那人好过的,小姐答应你,一定会替你报仇。”小手死死的拽住,眼底却没有一丝水汽,只有隐忍着的滔天恨意在眼眸深处流转。
“不要报仇,云裳只要小姐好好的,大少爷二少爷还有夫人都好好的,云裳便是死也值了。”声音因疼痛和身上灼热感打断,变得断断续续的,声音也飘忽虚渺,仿佛风一吹就散了,就是这声音让季婉容被仇恨笼罩的心沉了下来。
隐忍不代表懦弱,仇恨的种子在心底种下,待它积蓄满力量,蓄势待发之时,便能掀起滔天的巨浪,这力量足够将季家粉碎,给这暗潮汹涌的古老宅子带来致命的一击。
夜渐渐低迷下去,漫长孤寂的黑夜清冷难耐,艾烟熏得人昏昏欲睡,季婉容半倚在床榻旁,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暗夜里熠熠生辉,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恨意有沉思,更有深不可测的谋算,侧脸看着熟睡的云裳,眉头紧蹙,像是极力忍受着什么。
季婉容上去抚开她额间忧愁,轻声哼唱着小曲,眉头在柔柔的曲调里逐渐舒展,恍如隔世的容颜带着浅浅的笑意,安详如沉睡的婴孩,不动如山。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毡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一夜无眠,月色与雪光交融,皎洁如一掬清水倾泻而下,一道璀璨星辰划过天际,耀眼而闪亮,最终沉沉的落于九天之间,隐匿于三万大山之中。
旭日冉冉,从东方之极的地平线上,冉冉地,升起。在那天空中化作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开了这层层叠叠的布满凛冽杀机的乌云。
一丝阳光普照大地,然而那吹过的风仍旧带着刺骨的冰冷。
一丝阳光照入那苍凉的院,院中小径之上草木纷乱残杂。
季婉容伸展了下酸楚的身子,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声传来,窗榠被狠狠推开,一股清新的雪后冷冽的气息迎面而来,遥望白雪皑皑的山头,湿冷的空气从鼻腔吸入,直冲入脑海,人瞬间清醒了过来,走出房门打了一桶热水端进来,替云裳除去身上的银针与艾条。
不顾云裳的反抗,将帕子浸湿,在桶里绞干,暖融融的湿毛巾擦拭着身子,替她换下汗湿的衣物,素色的新衣衫穿在身上,泛起一丝淡淡的凉意,却比之前湿涔涔要好太多。
打理好云裳替她掖好褥子,再往屋里的暖炉添了几块炭火,正准备出门换水就撞见在门外徘徊的文彦,只见他低着头,面上有一丝罕见的羞赧,“云裳,她……她好些了吗?”
季婉容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想知道就自个进去瞧瞧,拿出点男子汉的血性来,畏畏缩缩的算什么样子。”
婉容的陡然发难让文彦不知所措,呐呐细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念及昨日所见之景,脸更红了,神色闪躲的看着婉容。
瞧见文彦这般举动,伸手重重的拍了他一下,“脑子里胡想些什么呢?快些进去,我要去给云裳端药膳这边也离不开人,你替我好生守着,要是出了事我可饶不了你。”用力一把将季文彦推了进去,婉容略显清冷的声音传来,“大夫说这伤不能着凉,便是热也不许将门窗打开,若是云裳因你染了伤寒,你就等着吧。”
话语里夹杂着淡淡的威胁,听得文彦毛骨悚然,赶忙应下连声保证,绝不会让云裳有半点损伤,听到文彦的保证季婉容方才离开。
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在大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盖去了血迹,也盖去了无数凌乱的脚印。整个倚荷院笼罩在一片白皙宁静之中,将风起云涌暗藏在表面的安宁之下。
季婉容回到自己房里,昨日云裳身上落了银针不便挪动,玥氏就把屋子腾出让云裳歇息,自个挪到季婉容屋里歇息一日,婉容虽守了云裳一夜,心里却还是忧心玥氏,每当脑海里浮现出娘亲手上那条可怖的伤痕,心里就一惊,去厨房端了份补血和化瘀的药膳就往倚荷院赶。
院内飘来浓郁的药味,一罐是给云裳的,一罐是给娘亲的,沐浴在金色的晨光里,幽幽的白气在炉罐边飘荡,倚荷院里沉寂一片,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保护彼此的心思,这股力量拧成一束,便能撼天动地。
鸡鸣初啼,季家书庐。
李莫岚嘴角抑制不住笑意,杭景风喜欢兰花,她便将玉簪兰送来,这回先生应该会对她另眼相待吧,想到这里心里满满都是欣喜,
一大早就吵闹繁杂,三五个凶猛大汉抬着偌大的兰树走了进来,不由分说抄起铁锹就开始挖,一旁早醒的小厮见着大声呵斥阻拦,李莫岚白了他一眼吩咐道,“别理他,继续挖。”
不一会儿一个大坑就显了出来,将玉簪兰树塞到坑里,培上土。
待一切做好杭景风被屋外的喧闹扰了清梦,一身月白色长袍裹身,外边披着一件素色斗篷,皱着眉远远的看着书庐内的一切。
李莫岚笑吟吟的立在一旁,嘴角勾起,尽情洋溢挥洒着她精心雕琢的独特魅惑。
一身浅白色的狐裘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一洗之前的艳丽,粉黛略施,显出一张娇俏,肌肤如雪的小脸,一支兰花玉簪斜斜的鬓在发间,素净得唯有袖口处用鹅黄色丝线绣出几朵小小的兰花,透着那清雅的芬芳缭绕在这小袄之上,随着那长衫迎风而起逐渐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