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白药堂(一)
第47章-白药堂(一) 手执小厮递上的笔墨,娟秀小楷款款写来,只消片刻酿酒糟的法子跃然纸上,将纸笔递还浅浅笑道,“掌柜,事都办妥,婉容也该告辞了。”说着便准备辞行离去。
掌柜见状急忙阻拦,“季姑娘请稍等,我有事想与姑娘商议。”
季婉容看着掌柜半晌,终于点了点头,笑道,“掌柜有何事?不妨直说。”
“姑娘请随我来。”
说着引着季婉容来到后院暖亭内,厚重的帷帐隔绝了外间凉意,铜质炭炉烧得通红,里边早就摆好糕点香茗,真冒着腾腾的热气,掀起帷帐除去红梅白底锦缎披风,细啜一口茶笑道,“掌柜的不妨说说,究竟是什么事,非得拉婉容来后院详聊。”
掌柜抬手一旁懂事的小厮立马将托盘乘了上来,递到他跟前,只见他取过托盘上的纸递给季婉容,缓缓道,“这份是新拟定的合约,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季婉容展开合约细细看来,只见上头满满都是优待之策,只有一条——替明月楼每月做一道菜,为期十年。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一个承诺要信守十年,确实不易,季婉容搁下纸抬头看着掌柜,一面整理着褶皱的衣袂,一面笑意盎然语调柔柔的开口,“这合约怕不是掌柜的本意。”
竟被这丫头猜中了——掌柜心头一惊,面色不改,回道,“姑娘慧眼,这确实不是在下的主意。”
“买我十年为明月楼效命,这价可不低,银钱我不缺要的是其它,不若叫你家主子出来与我谈谈。”如葱段的指尖搭在白瓷茶碗上,随意的拨弄着碗盖,碗盖撞击茶盏,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掌柜沉吟半晌方道,“姑娘不妨说说有何要求,兴许我能做这个主。”
季婉容看了他一眼,不愿难为他,“让我替明月楼效命十年也不难,但我要明月楼收入的两成,若是掌柜能答应,除却菜肴我还会提供其他重整明月楼的法子。”语调柔柔的开口,掌柜心头如同落了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掌柜干咳两声,掩饰住自己的诧异,沉声道,“这个请恕我不能做主,待禀明主子后再做商议。”他本以为季婉容会提银钱相关的事宜,没想到——这个十岁的小丫头有如此心境,远比他想象的要沉稳,老练。
明月楼收入的两成,这丫头真是狮子大开口,不过她有这样的底气,试问天下有谁能想出她这般精致可口的菜肴,还能延续十年之久,要知道推陈出新一次易,三五次勉强为之,真要十年不间断,怕这天下没几个人能办到。
而眼前这个小丫头,瞧见合约之后并无半分惊慌,仍能气定神闲的与他谈条件,这等气魄胸襟,连纵横红案几十年的掌勺都不一定拥有,心底不由得敬佩起来。
“无妨,婉容静候掌柜的佳音。”说着搁下手中的象牙筷,准备起身离去,却见掌柜轻轻一招手,便有小厮托着木盘走来,盘子上搁着一层软布,瞧不见里面的景致。
小厮将木盘托到婉容跟前,略带疑惑的看了眼掌柜。
“姑娘不妨掀开瞧上一瞧。”
婉容不疑有他,伸手便掀起软布,饶是上世见多识广也不由得被骇到,二十锭金元宝整整齐齐压在托盘上,下头还搁着面值不小的一沓银票,季婉容笑嘻嘻取过两张百两银票,揣入怀里,将其它递了回去。
“这些有劳掌柜帮婉容存着,待婉容有急用再来取不迟。”喜滋滋的掂量怀里的银票,乐不癫的辞行,面上却不显,温润有礼的走出明月楼,从温暖的楼阁里出来,饶是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衣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揣着银票去药铺买了些养生的药材,拎着大包小包走了出来,秦城车水马龙,小贩们担着零碎事物在街头叫卖,形形色色的百姓冠衣鲜服的挑选着中意的物件,热闹喧哗丝毫没有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掩盖。
“驾!驾!驾!”
“都给我闪开!”
两道声音一齐怒吼,一行三骑扬起马鞭,急速飞驰,风驰电掣般掠过街道,一时间喧闹的街道被冲撞得人仰马翻,瓜果滚落一地,好险闪躲得及时,并无被马撞翻的人。
一路疾驰而过,沾满污秽的雪水纷纷扬起,溅起几行泥泞,散落四周。
季婉容抱着药材笑嘻嘻往外头走,满脑子都是云裳与娘亲用药膳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更深了,丝毫没顾及到周遭的喧闹,待凄厉的叫喊声侵入耳帘,季婉容缓缓抬头已经来不及,凌厉寒风迎面而来,似刀子一般割着她柔嫩的脸庞。
“滚开!”马上的少年厉声呵斥,猛地一抖缰绳,一加夹马腹,身下的骏马陡然加速——这人竟然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草菅人命到了极点。
街上的行人甚至有人低下头,不忍直视,心里不由得叹息,好好一位姑娘被这么一撞,怕是性命难保了,眼前闪过那女孩娇俏的面容,心里一阵惋惜。
季婉容瞥见疾驰而来的马匹,瞳孔猛地收缩,立即做出反应,身子缩成一侧滚到一旁,马蹄擦着身子掠过,溅得一身污泥,看着急速远去的马匹,惊魂未定仍心有余悸。
“姑娘,你没事吧。”
季婉容抬起头只见一位白衣公子立在她身侧,伸手欲扶她,白衣翩翩似不染纤尘的谪仙,季婉容低头瞥了眼被泥泞沾满的衣袂,身子微微一侧,“我自己起来便是,莫要弄脏公子的衣裳。”
眼前这人非富即贵,现在的季婉容不愿得罪权贵。
只见那人嘴角笑意不改,衣角也沾染上了褐色的泥水,却毫不在意伸手将婉容扶了起来,“姑娘往后可要当心,下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视线投向远方,隐约可见那群嚣张纵马的少年,扬鞭挥舞,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季婉容不由冷哼一声,唤回了男子的思绪。
“姑娘可是认识刚才那些人?”
“公子说笑了,我一届平民百姓,哪会认识这等纨绔衙内。”话语里不知是讽刺还是鄙夷,听得直叫人心惊。
季婉容嘴里虽是这样说,心里却一片了然——奉天府衙的大公子,秦城有名的纨绔,仗着老爹的权势耀武扬威,目中无人,前世他甚至调戏过季婉容,好在婉容性子烈,季老爷子威严尚存,才没让他得逞,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喜欢这位嚣张跋扈的大公子。
季婉容站起身来,浅浅一拂袖,再次道谢,“多谢公子。”
折扇一展,缓缓摇动,嘴角含笑道,“无妨。”
季婉容这才瞧清楚男子的模样,白衣墨发纸扇翻飞,白皙素净,儒雅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只有衣袂上沾染的污泥刺目的映着,似误入凡间的仙人,莹润如玉的指尖泛着丝丝凉意,透过袖口的薄袄渗了进来。
“在下白药堂,敢问姑娘芳名。”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叮咚作响,轻而易举侵入心底最深的思绪里。
“白耀堂?”季婉容微微诧异,她记得这个名字,白耀堂——这不是北冥城那个海盗头目的名字嘛?“北冥城率领北冥军的那个白耀堂?”
季婉容瞥了眼男子,这位公子俊朗清贵,一派书香墨卷气息,白衣翻飞岂会是那刀口舔血的海盗头目,这话刚出口便被自己否定了。
只见他嘴角挂着浅浅笑意,眸子里也含着淡淡的笑意,反问道,“你觉得呢?”
季婉容看着他摇摇头,“肯定不是,天底下哪有你这般知书达礼的海盗头目,敢问公子名讳中的耀是光芒耀眼的耀还是……”
白药堂笑了笑,接口道,“是药香四溢的药,亦是药铺的药。”
“果然……公子听口音不像奉天人。”立马将话题拉开,回问道。
“口音吗?”白衣男子好似回忆起什么似的,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半晌才答道,“白某祖籍奉天但自幼离家,乡音已遗落得七零八落,在外漂泊的这些年倒是沾染了别处的口音。”
婉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白衣男子浅笑不语,眉宇间似笼上了一层柔光,季婉容瞥见散落一地的包裹,心头一惊,赶忙弯腰拾掇起药材,冬日冰雪化水,污秽夹杂泥土的雪水浸湿包裹得严实的黄纸包裹,季婉容连忙将包裹打开。
——幸好药材没被打湿,这东西若是浸水便会丧失了一半的药效,这怕是奉天城唯一的一棵了,一颗噗通乱蹦的心终于安定下来,长嘘一口气,嘴角扬起一道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