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翎羽
昼光渐起,屋内依旧一片黑暗。
倾安缓缓睁开眼睛,摸索着下床开了房门。寒风伴着一股潮意吹来,将迷糊的身躯吹醒。
紧了紧缊袍走出院外,沿着小路往后山外围拾了一怀细枝干,沾着露水打湿了半边袖口。回到院里已是天亮鸡鸣,赶忙到第三个泥坯房灶台起了火,将昨晚泡得涨起的黍米煮了起来。忙活一阵也算喝上了一碗热粥了。
村长这时也领着三个半大的孩童来到院外,倾安赶忙收拾了一下碗筷,将四人带入院中。走到院中才开始打量起了三人,两个男童一个女童。
村长也跟他介绍起了三人。
最大的木方八岁一身健硕宽大的身板站在两人身前,六岁的木立站在边上要显得瘦弱一些,五岁的木姊躲到了两人身后。
昨日放牛时村长也有跟他说过,石山国内管辖的官员都是修士家属。在村里认字也没什么人会来,学了也是无用之物。村长倒是喜欢识文断字,便一口应了下来。
村里房里连根笔都找不到,无奈的只能蹲到地上用树枝代笔了。他也只是教一下字也没什么讲究,在山上写了五个大字、金木水火土,让三人跟读边写了起来。
木立很快就将其他四个字临摹出来个一个形体,只是写到金字就开始划了又填又划,无奈抬头,“老先生,这个金字为什么这么难写?跟其他四个一样简单点不好吗?”
倾安眯了下眼,“金是人在石头里土里找到,然后用火锻造而出。自然没有自己的形体,被赋予者自然予于其他物之中而生。”他起初在学五行时也很是疑惑,土木水火皆是自然的一种形体,金是后来才发现的并赋予的。为何它也算到其中,本不该是四行的自然的属性吗?为何不用石以替代而是金,山石才是第五自然形体。
山石、林木、地土、雨水、流火,这才是最原始的模样。可字是文明的载体,自始便是用以记载而生。字由人所创,赋予权不在自然。
木方双目睁的浑圆,抬头不解,“可金不是最锋利的吗?它怎么会是人赋予的。”
倾安缓缓蹲下,低叹,“大家说是那自然就是,你知道字是怎么写的就好。东西对你有用它就是好的,对你没用的那就是不好的。它不需要探究,只需要发挥它的作用。”他没有灵气在身没办法徒手折断铁块,没办法证实的东西再怎么辩都是狡辩。认字就是辨认有用的东西,以便于更好利用。
两人只好继续低头继续临摹了,木姊将字已经全记下写好,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光芒,“老先生,那认字有用吗?它能帮到我们我们?”
倾安惊喜的看着那方方正正的字,可看过木姊那放光的眼睛和盼望的话语,“没有用吧!也帮不到什么……可我们需要它。”不入修行男女之间始终不会对等,凡俗男女力量便差距太大,人只有实力对等下才堪于公平。
和一个随时能杀死自己的存在一起,始终是一场赌局,你只能用自己的善赌对方的恶会不会起。相识相知和家人尚且安心,可和力量差距太大的生人予于,你只能赌,赌他的品性。
他不想编什么谎言,石山国的运行规则就是这样,识文断字也比不上那修士家属的一句轻语。随之看着木姊失落的眼神又说道,“它或许真就无用,你还要学吗?”国与国之间比武力,修士与修士之间比修为功法。
言语或许能让士兵士气大涨,可修士打不过便是打不过说再多的话也跨不过差距。求饶或许有用,也只是放过不是战胜。命是掌握在手中,不在嘴里。
木姊轻轻点了下头,他又在地上多划了几个字,站起身走出院外桃树下。桃树又干枯了几分,细枝也掉落了一地,昨夜或许又起过了一阵风只是连梦都未曾有梦。
村里传来一阵吵闹声,他走到村中间小路看去,只见一群人围到了中间一些那篱笆院外。沿着小路走去,一女子指着篱笆院内精瘦的男子怒骂,“木癞子,那鸡指定是你偷的!这村里就你和木猛两人能悄无声息将那母鸡从鸡舍带走,他说没有干那只能是你干的了!”
倾安听闻刚想上前一步,随后摇了摇头又转身了。蹲到桃树下又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着今天教几个字也够了,刚准备牵老黄牛出去。
女子是昨日将男童驱赶的女子,男子他不曾见过,可那鸡他虽说不识也知鸡冠之区分。两人都曾有助于他,前一步于男子是救赎,于木薪又是不当人之法。鸡是没了怎么都是女子吃了亏,可这理寻了又该如何?癞子只能是戏称,可也说明不会予于女子赔偿,木薪也拿不出什么偿还,他也身无分文连力气活也干不了。
他又忽然想起来落月那番话,“费心费力提升低资质修士根骨,还不如培养高资质的修士”师父挑弟子都是挑最好的,其次的还不如继续等下一批。可天赋高悟性好的反而不是那么缺师父,天赋差悟性差的反而缺师父。
可每个人到了有招收资格的时候又只会挑好的,他也是这个想法。人会喜于与好之人打交道,对于不好的自然会斥于外。他也是一听村长所说木薪的情况便没了兴致,只想能避则避。
人之本善的话为何还要教,师选弟为何还要考验品性?都是善人宗门还设置那问心做甚?天赋到了便一并接受不就好了。师之者只是领善者入门又谈何育人,过了问心路后续转恶为何无人揽责?树本正直,浇水之育,树长歪便是树之罪,树通直便是人之恩。
嫉恶如仇者又如何断定自己之善恶,满身泥泞者又该如何追寻自己的救赎。人一旦有了污点便是挂之一生,苦苦追寻别人的认可来完成自己的救赎吗?一美足以遮百丑,一恶足以毁百善。花开盖四季平,人恶掩百年好。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做好一生好人更堪难。
一个好的开头自然可喜,一个坏的开篇也固然可悲。宗门不敢赌,大多数人也不敢赌。以善始赢面比以恶始大太多了,哪怕是输了亦可找到推脱法。
桃树下吹过一阵风,刺到了骨髓的寒意将他冻得又哆嗦了起来。缓缓走回院子,让三人先回去了。在三间泥坯房外又开始打转了起来,转身打开房门,地上洼洼坑坑的凹痕已经踏平了棱角。刚踏出的左脚不自觉退了回来,关上房门便走到第二间泥坯房前敲了起来。
房间内传来一阵轻宁的脚步,门上小洞被一个黑影遮盖,片刻门开了,“老头子!大清早的做什么啊?”门缝刚开声音先传出了,一身宽大缊袍的木薪露出脑袋。
倾安右手停滞门前,“木薪,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可我想事情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方法解决的,我们过去认个错可以吗?”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他也知道光靠只言片语没什么用。他也不敢想他会因此改变,他只能让自己不后悔。村民是恩,这院子也是,他能做的也没有其他的了。他也不想探究为何木薪能悄无声息将鸡从篱笆院带出。
木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认错就是真的错了,错了就回不了头了……事情怎么解决也没用的,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倾安不死心的又敲了敲门,“可错了就是错了,我们可以认错也可以后续补偿。不是为别的,只为自己能问心无愧!过后他人之眼哪怕如刀剑锋利,心也不会因此七零八落。”一个人勇气不够那就加上他的,如果这一行是错他也入局了。
木门嘎吱一声又停住了,那门前小洞还是一片黑暗,“他们不会认同我的,我一出生就是一个异类。我能听得到,都能听得到。”
倾安蹲到门边,将那飘落到门隙的黄色翎羽捡起,“可人活着不是为了他人认可,长相是命不用遮掩改变,人一生总要活那么几回。男子可断头脊骨不可断,我们可以是虫子但不能是蛆虫。”他倒也不怕挨打了,一把老骨头也没有什么怜惜的了。可木薪还小,他不想看着一株树苗将它自己折弯,男子八尺骨当立于天地。
木门缓缓开了一个口子,宽敞的缊袍挤了出来,“可院子什么也没有了,家里地也被官差划给别家了。那木水一家不会手软的,没铜板偿还他们会打死我的。”
倾安抬头才第一次看到木薪的整张脸,干瘦的脸上挂着凶狠,两边耳廓朝左右立了起来,手板瘦得发紫,在宽大的袖口露出就像晒干了水分的木柴。他扶着门墙缓缓起了身,将翎羽递过去,“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他们应该不敢下死手。”
木薪接过翎羽,把身后房门关上,“我自己干的自己去就好了,用不到你这个老头子顶替!”
倾安将身上缊袍褶皱扶平,摇了摇头,“你也说了他们不会留手,那我就该去,我想一只鸡不该低过一条人命!”第一次是寻自己,可若那家是这个行事他更该去了。
木薪转头到第三个泥坯房,拿出一坨纸皮就跑出院子了。倾安赶忙跟了上前,只是一出院子就看不到了木薪的身影。他慌忙的走往村长家的院子,村里他只记得四户人家、起初闯入的隔壁院子、村长家、刚才听到的木癞子家、和现在住的这间院子。
村长一家刚好在吃饭,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下闯了进去,简短的跟村长说了这事。村长赶忙拉着他往后山脚第一间院子而去,刚到篱笆院外就听到了一阵怒骂声,“你个扫把星还敢偷鸡!打死你也赔不起这要下蛋的母鸡!”
村长赶忙把篱笆门外开,刚进去就看到夫妻俩在打木薪,两人赶忙上前拦住,“一个鸡用不着这个打法!”
夫妻俩看到两人上前,手中木棍依旧没有放下,男子看了一眼村长怒喊,“那木癞子你不去管!偏偏这个扫把星你就来管上一手了,这是个什么理?那鸡不是你家丢的自然不会心疼,要管就把这个篓子填上!”
村长叹了口气,手中烟斗不自觉弯了下来,“这个篓子我来填。老丈人你先带木薪回去吧!”倾安看了看村长,村长摆了摆手,他将地上的木薪扶起,拖着沉重的步子和木薪缓缓回去了。
院子里静得只听到一阵呲溜声,在瓦缸木瓢取了点水将木薪嘴角血渍擦了一下,再把木薪扶回房间床榻,空荡荡的房间里找不到半点药物,只能无奈的坐到床榻边,“我不该让你过去的!”
床在房间里边角落,光只照到了屋里的一半之处,好似划开了明暗两处,被子传来一阵嘶哑低语,“我能听到他们的心声,也知道肯定会这样。”
倾安抓紧了纸垫的一个边缘,“那你还过去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你过去,我只是想,只是想……”
床上纸裘大被砂砂作响,一会又没了那股声响,“我知道。山脚那会刚见面时你就不喜欢我,我也不想搭理你。可你也没跟那些人怪异的看待我,所以我才同意了村长让你住进院子。”
倾安脸上褶皱挤成了一块,“那你更不该过去了……”他对这怪事也信了七八分,当时在山脚一心想着安乐,听到那声喊声也是不喜,可那时脸上也未曾一丝变化。自昨晚过后更是对木薪没有半点好的感观,他也没料想到木薪能将他心里的想法看了个透底。
纸裘大被安静了一会,随后又卷起一阵砂响,“你如果只是让我去认错我不会去,我也知道你想说的,我也相信你会来救我的。我不喜欢鸡肉,不喜欢……”
倾安听到院外篱笆门的轻响,赶忙起了身子走出院外,村长拿着一个小罐子走了进来,“你给那孩子擦一下,我就不进去了。”没等倾安反应过来就转身出了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