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海怪 - 汤问棘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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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林方之站在门首,向着远处的巷口张望。

阿爹离开家已经七天了。林方之天天在门前等他。阿爹说过,他过几天就会回来。他从来都说话算话,所以林方之坚信他很快就会像往常一样,从巷口悠闲地踱着步走过来,手里拿着糖葫芦串或彩纸风车,笑嘻嘻地呼唤他和妹妹的名字。

可是这一次,父亲好像失信了。

从大人们的神色中,林方之感到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这几天,母亲天天都早出晚归,回来时就面色惨白,一言不发地走进正屋关上门。而阿夏则像受惊的小猫,总是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抱着父亲送她的一个小布老虎不肯撒手。除了偶尔的婴儿啼哭,家里寂静无声,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怪物把一切声音都吞噬了。

此时,母亲又和许大爷一起出门了。许婆婆在厨下忙碌,阿夏不知道躲在了哪里,林方之害怕家里冷清的气氛,于是又偷偷独自走到了正门外的阳光下。

秋风吹过,卷来一枚红枫叶,打着旋儿从他脚下飘过。他顺着枫叶飞走的方向看去,看见一匹白色小马驹正向这边走来。

马驹上坐着的是对门潘家的阿舒。他家仆人潘四牵着马,而阿舒晃荡着小短腿,高高坐在马背上,好不神气。

“停!”经过林家门首,阿舒得意地一挥手,小马就停下了。林方之以前没有见过这匹马,看来是他的新玩物。鸿都地处北方,靠近彤山猎场,很多富贵之家的男孩都从小学习骑术。但阿舒八岁就有了自己的小马,还是一匹没有一根杂毛的雪白骏马,这足以引起所有男孩的羡慕了。

“林阿栩。”阿舒在马背上俯视着林方之,顿时觉得自己增添了几分威严,连语速都慢了下来,“你看,这是我的马,名叫小雪。你觉得怎么样?”

林方之诚实地回答:“很漂亮,就是小了点。”

“它会长大的嘛!我爹说了,它的爹娘都是御马呢,它长大以后一定会是一匹千里马。”

他已经跟好几个孩子说过这句话了。然后他毫无例外地得到了一阵惊叹,以及嫉妒的目光。孩子们还会向他请求能不能让自己骑骑小雪,这时候阿舒就会大方地同意,享受他们的崇拜与感激。

可是他没有从林阿栩这里得到他期待的反应。

林方之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目光又飘向了巷口。

阿舒有些生气了。他想了想,不怀好意地问:“阿栩,你是不是不会骑马?”

“是的。”林方之随意地答道,也毫无羞惭之色。

“北人骑马,南人乘舟。”阿舒顺口背出了《神童格言录》里的句子,“你们南蛮子是不是都不会骑马?”

林方之突然看向了他,眼神如火一般燃烧了起来。这凶狠的目光让阿舒心中一惊,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

林方之狠狠地瞪着他:“我爹说了,以后你再骂我们南蛮子,他就要来揍你。”

阿舒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这笑容也是新的,是林方之以前从没见过的一种笑。

“你爹?他怎么来揍我呀?”他说,“你爹不是犯了罪,进大牢了吗?”

如同有个惊雷在林方之头顶炸开。他听大人说过犯罪的人,那都是些坏人。只有坏人才进大牢,而他的阿爹怎么会是坏人呢?

他刚刚的勇气一下全没了,惊慌失措:“你,你胡说!”

“还想抵赖。”阿舒不屑地撇撇嘴,“反正你爹是罪人,你呢,就是罪人的孩子。罪人的孩子将来也要做奴婢的。还有阿夏这个蛮子,她是女的,会被送进长乐坊,长大了就要当粉头1。”【1粉头:即妓女。】

“少爷,别瞎说!”牵马的仆人潘四赶紧制止小主人。

“我没瞎说!”阿舒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一脸委屈,“这不是我爹说的么?”

他正说着,突然像见了鬼一般大惊失色。林方之回头一看,只见林豫兮怀抱着小布老虎,正从影壁下向门首走来。

“快走快走,蛮子来了!”阿舒慌张地两腿乱蹬,差点滑下马背。潘四连忙扶住他,牵马走了。

林方之气得握紧了拳头,但却不敢动弹。“罪人”两个字,就像一道无形的魔咒,把他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他不敢去追阿舒问个明白,更不敢向他动手。

更可怕的是他说的那些有关长乐坊的话。林方之知道长乐坊是一个坏地方,而粉头,就是里面的坏女人。阿舒一定是骗人的!可是,万一,只是说万一,那话真的是他爹爹说的……

林方之不敢想了。

“哥哥。”林豫兮走到了他背后,“许婆婆叫我们吃饭了。”

他看向妹妹。深秋的阳光从门外照到她的小脸上,映得她褐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的皮肤像细瓷一样清透,乌黑柔软的头发梳成一对双髻,实在是比画上的娃娃还要可爱——当然,这只是在她不淘气的时候。而林方之生平第一次发现,这个小淘气不是会永远待在他身边的,他完全有可能会失去她。

这个念头把他吓坏了。

“阿夏,快进来!”他一把拽住妹妹的胳膊,把她拉到影壁之下。

“你干什么!讨厌!放手!”她又变回了不可爱的样子,蛮横地挣脱他,摆出了大战一场的架势。

林方之却并不是要跟她打架。他急切地说:“阿夏,听话。从现在开始,你要一直跟着我,好么?”

他郑重其事的神情让小女孩安静了下来。她好奇地看着哥哥,像是不认识他了。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却感受到了哥哥的认真。他不是像往常一样在嘲笑她,或是和她抢东西。他从欺负人的讨厌鬼,变成了认真的兄长。

对于这种认真,她本能地感到信赖。

“好。”她也认真地点了点头,拉住了哥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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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子,我们老爷有急事,今儿一早就出去了。您瞧,真是不巧。要不您留个拜帖,等老爷回来我递给他?”

门房的脸是陌生的,是她以前没见过的新人。他的话语客气而热情,却让陈翠的心一点点凉了。虽然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但她还是听到了心底残存的希望破碎的声音。

七天过去了,她依然连丈夫的罪名都不知道。她先是去了尚法司狱,想要送点东西进去。但那戒备森严的地方岂是平民所能擅入,还没走到门口,她就被手持长戟的卫士拦下了。当听说她是想给丈夫送点衣物,一个卫士笑了:“这里面没人需要衣服,难道你以为朝廷会亏待犯人不成?”他说的这句话腔调怪怪的,让她不寒而栗,不敢再问。

然后她跑遍了所有她知道的丈夫同僚的府宅,也跑遍了所有自己结识的熟人的家门,想打探一点消息。但主人毫无例外地都偶染微恙不能见客,或碰巧离京暂不回来。

人人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只有一个叫胡一臻的朋友肯出面帮忙。

胡一臻也是蘩县人。十年前,他给淳州商会的一家银铺做伙计,来京城放债。不料流年不利,做的几笔生意都亏得一塌糊涂,被银铺扫地出门。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老婆又席卷家财跟人跑了,连个盆也没给他剩下。胡一臻山穷水尽,差点就跳了金鳞湖。

多亏林汝明从同乡那里听说此事,主动给他送了一笔回淳州的盘缠。胡一臻绝处逢生,倒也没回蘩县,而是用这笔钱做本钱,在京城开了家淳州糕饼铺。他放债不行,却有祖传的做糕手艺,竟一下子在京城大红大紫,店越开越多,后来还盖起了一家专卖淳州风味菜的酒楼。

发了财的胡一臻惦记着林汝明的恩情,几次携重礼登门拜访。但林汝明只是和他喝酒吃饭,银子一分也不肯收。胡一臻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再强求。多年以来,每逢年节,他始终记得携些蘩县土产来林家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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