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 海怪 - 汤问棘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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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65章政通十二年大年三十。天池府,襄屿。

废墟之上,冒出一缕孤烟。残垣断壁间隐约传来轻快的歌谣。

杨以海走向孤烟升起之处。只见大胡子男人独自坐在火堆之旁,烤着一条金灿灿的大鱼。

听到他的脚步声,男人回过头,咧嘴一笑:“哟,宗主大人亲自来慰问我老董了?”

“大过年的,你就一个人在这坟场里过?”

“不然呢?这么多年我不都是这样过的吗,早就习惯了。”

两人沉默一阵,只听火堆中的柴火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那大鱼的皮上渗出了晶莹的油珠。

“你的孩子们都找回来啦?”老董突然问。

“是的。”

“终于啊……他们现在怎么样?”

“我把他们扔到运牲口的船上,都跑了两遭了。这次给你带了些鸡鸭,都是他们运回来的。”

“哇,你竟然舍得让他们吃这个苦?”

“没办法。”杨以海叹了口气,“我要尽快斩断他们对我的依赖,必须对他们狠心一点。毕竟,我保护不了他们太久了。”

老董终于抬眼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他腰间悬着的酒葫芦上,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又喝酒了?干嘛作践自己?老子两次从鬼门关上把你救回来,难道还救得回第三次?”

杨以海笑了:“偶尔喝一两口罢了。”

“你还在呕血吧?”老董说,“看你比十月还瘦得多了。”

杨以海点点头:“我也不必瞒你,好像愈发严重了。也不知道秦笑非他们看出来没有。那都是些野兽,我不在了,不知道会对小鬼们怎么样……唉,也不知我能不能再撑个一两年,等小鬼们再长大些……”

“一两年?一两年后也还是孩子,没人管怎么行?所以你一定得好好活着,起码再活个十年吧。你说是不?”

“我的伤势,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杨以海叹道,“我就算不喝酒,也好不到哪里去。当时挣扎回来,只是因为挂念着那帮小鬼而已。”

“那你再想想他们啊!”

“我实在是有些累了。”

“不要想不开。”老董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想,他生前最疼这些孩子了,就算是为了他……”

杨以海甩开他的手:“别跟我提他。他骗得我好惨!”

老董嘲笑道:“哦,那你还把他的头发系在手上?”

杨以海抬起左手,看向手腕上那一条乌黑的编绳。那是那个人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了。

“别犟了。走吧,去看看他。”老董扑灭了火,向废墟之外走去。

杨以海本还想耍下脾气,但还是不自觉地跟上了他。

“你现在还做噩梦吗?”老董在前面问道。

“不做了。以前做噩梦,是因为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忍不住要自行想象。但我现在亲眼看过那场景了……原来现实就是一场噩梦,哈哈。”

老董长叹一声,过了许久,才说道:“你应该带孩子们来看看他。”

“还是算了。万一他们问问题怎么办——他们最喜欢发问了,烦得要命。如果他们问我,他是怎么死的,我总不能回答说是我亲手杀了他吧。”

老董不再说话了。两人走到了一座山坡之上,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土丘。坟前没有立碑,摆着一些野果、干饼。坟上长了许多草,冬天已干枯了,在海风中微微摇曳。

“你还来祭扫过。”杨以海看向老董,“费心了。”

“不客气。我在这里就是守坟的嘛。你那一千七百六十四个弟兄不也是我在管?虽认不得他们,逢年过节我也给他们烧点纸,摆点祭品,免得他们做了饿鬼,想得周到吧!”

“我从不信鬼神,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魂灵。”杨以海看着那坟上的衰草,“否则我杀的那些人,早就来找我索命了。”

他说着,手却不知不觉地抚上了那条用死者头发编成的编绳。它是那么光滑柔软,好像还带着那干净而温暖的气息。他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拼命咽下喉头涌起的血腥味。

老董打量着他的表情,笑道:“陪他说说话吧。”

“我都说了不信这些——”

“试试吧,万一他听见了呢。”

老董说着,走到远处去了。

过了许久,杨以海终于艰难地开口,说道:“你……你最担心那群小东西吧,放心,我都给你找回来了。一个个的,都长大了不少,知道谈情说爱了。”

脑海中浮现出阿夏和阿补亲密的样子——那天在望楼上,他看见他们的小动作了,看见阿夏偷偷握住了阿补的手。想到这一幕,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警觉地看向远处,见老董背对着他们,似在眺望远方,这才放下心来,又轻声说:“你在这里会孤独么?唉,其实你活着时也很孤独吧,我最近才慢慢想明白这点。要不当年你怎会那么轻易就被我骗到手——我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说,你便高兴得什么似的,把我引为知己。你愿意为知己做任何事情,所以对我那么宽容忍耐,甚至忍受了我对你的轻贱,还有隐瞒……可是,我真的是你的知己么?”

这个人如此孤独,却还如此温柔地爱着人世。真是个傻子。

他不忍再说,深吸一口气,又提起别的事:“其实你想回栎山吧,我知道你喜欢那里。但这得等一段时间。朝廷真的要对雪国开战了,又要重申海禁。沿海又会有很多人家破人亡——唉,现在真是找不到人谈论这种问题,那些人只会骂娘——你总说天下将乱,真是有远见啊。好在你不必再担忧了。”

他从腰间解下那个酒葫芦,将酒倒在地上。酒很快渗入了泥土之中。他想试着叫一声那熟悉的名字,但张开嘴很久,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两个字。

大概是因为它们的音节太沉重了。

“算了,就这样吧。我走了。”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不,也许很快就会来陪你。”

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回过头来,说道:“新年好。”

他走到老董身旁,老董回头,问道:“这么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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