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两年后。政通十七年,辛卯年二月廿七。
清丽的女子披散着齐腰长发,斜倚在一张竹榻之上。她左手端一碗酒,修长的右腿搭在身旁男人的身上,整个人显得甚是慵懒。
她身边的青年十分漂亮,衣襟半开,脖子上还带着被她咬出的红痕。这场景本该是一幅香艳的春画,但他们身后挂着的两把长刀破坏了旖旎风情,平白带来一股杀伐之气。
地面上铺着一张巨大的海图,上面摆着几只袖珍小木船,围绕着一片标注为“千岛”的海域。
“陈彦周啊……”女子搂住男人的脖子,把酒递到他唇边,“你的计划,和韩望南的截然不同啊。”
“我知道他的思路。”陈彦周说,“他是想从樟岛这边合围,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这样显然更简单。”
他们携手度过了最艰难的两年。靠着田家造的船和离姬造出的武器,他们出战三次,扫清了游荡在虚海、涣海中的其他海贼,打通了去墨国、荼国、棠国等虚海岛国的商路。
他们卖去了粮食和赤蛇湾的黑曜石等物产,买回了墨国最精良的铜制火器。离姬对之大感兴趣,完全投入了研究火器的工作之中,深居简出,一个月也见不到她一次。她心思极巧,不仅很快就仿造出了这些东西,还能加以改进,让造价大为降低。林豫兮大喜过望,不管她的孤僻傲慢,对她极为恭敬。
村里造出的刀枪在雪国和风波岛都卖得不错,赚的钱还了债,也足以应付金言贪婪的胃口。这归根结底要感谢韩望南,他实是有才,没有他的策略,他们恐怕早已在金言的压榨下破产,哪还能船坚炮利,风生水起?只是,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要花钱的地方也太多了,所以林豫兮和陈彦周还是没能顾得上举办一场婚礼。
林豫兮说了好几次,不如就简单一点,选个良辰吉日,拜拜神灵,就算成礼。但陈彦周始终不同意,他说这种大事一生只有一次,一定得隆重风光。他总觉得委屈了她,不想在婚事上再让她受委屈。林豫兮明白他的心,也就从了他。
今年春,他们终于稍有闲暇,陈彦周正要着手准备婚事,忽然又传来了朝廷的变故。
去年冬天,梁国重臣,镇远大将军乾德侯徐永棠率十万精锐出征雪国希瓦郡,却遭遇突袭,惨败殉国而死。而雪国要塞乌诺城的莫苏伯爵也神秘死亡,内情不详。一听到这个消息,韩望南就判定,梁国和雪国要休战了,而朝中主战一派为了挽回颜面,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必定要提出“整肃”南方之贼。
他等这一天,其实已经等了很久了。这几年的准备,都是在迎接这最坏的情况。现在最坏的情况终于发生,他倒是毫不慌乱,立即请林豫兮调了两千人去蜉蝣岛支援陆阿豪,然后拿出了应战的方案。
一片战争气氛中,林豫兮哪还顾得上想婚礼呢?这会儿,陈彦周也拿出了他的战术,在床上和她推敲起来。
她看着海图,笑了笑:“你要进沫江,从后方截断朝廷的补给。但有个问题,凫塘、郑家渠、乌村这几个村镇,就这样烧掉难道不可惜吗?”
“有什么好可惜的?”陈彦周说,“反正也不是我们的粮食……”
“喂,不要忘了这些地方除了粮食,还有人啊。”
“义不掌兵,打仗本来就要付出代价。”
“可我不喜欢无谓的代价。”林豫兮叹道,“彦周,杀人是会上瘾的。一个人一旦尝试过靠赌博一夜暴富的滋味,就不能再本分地干活了。一个人如果总是靠杀人解决问题,就再也懒得思考其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了。所以,杀人一定要慎之又慎。能够有代价更小的策略,为何不用呢?”
“但按韩望南的策略,要多费很多事,太麻烦了。”
“如果只是麻烦一点,就能牺牲更少的人,何乐而不为呢?”她说,“我不怕麻烦的。”
“是啊,你当然不怕,因为麻烦的事都是我们在做啊!”陈彦周抚摸着她光洁的腿,“你看张鹤年他们,为了准备粮草,都累得瘦了一圈了。我呢,白天整天练兵,晚上伺候你,然后睡也睡不着,还要惦记着一大堆事。你倒好,完事后蒙头就睡,打雷都不醒。你是怎么做到的……”
“要不为啥我是老大呢?”林豫兮笑道,“如果杂七杂八的事都要我操心,要你们这群人有何用?”
“好啊,亏我还心疼你。”陈彦周在她腿上轻轻掐了一把,惹得她大笑起来。碗中的酒洒到了她的脖颈上,陈彦周夺过她手中的碗,放到一旁,俯身舔舐起她身上的酒渍。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吓得她差点把陈彦周掀下去。
“老大,芥岛来信啦!”郑瑞藻在外面大声嚷嚷,“妈的,门怎么锁了——陈彦周你这宗桑,大白天的干什么呢!”
陈彦周怒道:“知道我在这,还敢叫唤?”
“我操,你们真有闲情!”郑瑞藻把门推得哐当作响,“快起来啊,出大事了!”
“烦死了!”林豫兮叫道,“你先去韩望南那里,我们马上就来。”
他们从榻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梳头发。陈彦周照了照镜子,才发现自己脖子上的痕迹,惊慌道:“怎么办?这怎么遮得住?”
“哎呀,遮什么遮。”林豫兮若无其事地说,“谁不知道咱们的关系,这不是正常的吗。”
“什么?”他气得满脸通红,“都怪你!你干嘛总是咬我,这样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别慌别慌。”林豫兮连忙哄他,“有办法有办法,给你用粉涂一下就好,乖啊。”
她在乱七八糟的抽屉里翻了半天,才找出一盒脂粉——这还是金言前年送来的礼物,她几乎从不用。胡乱地涂抹一番后,总算勉强遮住了齿痕。陈彦周这才满意,说:“以后可不许咬我了。”
她狡黠地一笑:“不行呀,你太好吃了,总忍不住。”
他又脸红了。良久才说:“那好吧,但不许咬脖子了,听到没?”
“嗯嗯。”她高兴地亲他一口,“走吧。”
他们带着刀,一起来到韩望南的屋里,只见众人都在了。桌上摊着一张纸,林豫兮拿起一看,是芥岛的“贞”字帮帮主童渊的亲笔信。此人也是杨先生的老朋友,一直待在芥岛,并未与林豫兮谋面。杨先生临终前,他主动谦让,不争宗主之位,相当于支持了金言,但没想到金言回到芥岛后日渐骄纵,只重用自己的亲信,童渊对他的意见就越来越大。去年,他暗中派人来见林豫兮,和她修好,林豫兮懂得他的意思,对他十分礼敬,回以厚礼,从此两边往来甚密。
童渊信里说的消息,令林豫兮都大吃一惊,他说金言打算把陆阿豪叫回芥岛,安排自己的三儿子金远去驻守蜉蝣岛。郑瑞藻说的没错,这真的是一件大事——在这个关键时刻换帅,金言是不知道朝廷有可能要进攻蜉蝣岛吗?
“他的命令应该已经到蜉蝣岛了,不知道阿豪会不会听从。”她微微皱眉,“如果他真的走了,那就坏事了。”
樊庆冷冷一笑:“金远是什么东西?船都没跑过几天,就给他这么重要的码头?这两年朝廷没动作,老金就自以为已经站稳脚跟天下无敌了是吧,怎么如此糊涂!”
林豫兮说:“看来我们要赶紧去蜉蝣岛,否则只怕来不及。”
顾纫秋说:“不禀告芥岛,只怕他们又要生气。”
“我管他生不生气!”林豫兮说,“我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这种大事,可不能任他搞砸!”
看似温柔的大猫露出了爪牙,众人都不再言语,静静地等她发话。林豫兮背着手走来走去,过了会,对韩望南说:“望南,我们最快多久能出发?”
韩望南淡淡一笑:“随时可以。”
她眼睛一亮。
“只是,去樟岛还是入沫江,还是要你定一定。”
林豫兮看了陈彦周一眼,又看看韩望南,心中还是有了自己的决断,她说:“就按你说的来,准备在樟岛合围。”
陈彦周有些失落,但也没与她争。毕竟刚刚才跟她欢爱过,独占了她的身心,那么战事上退让一步,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