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林豫兮一夜没睡,让韩望南派人将金家兄弟的住处监视起来,加强了城里和港口的戒严。
她对外只说陈彦周又病了,在家休养。张鹤年他们想来探望,都被她婉言谢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幼一起长大的朋友们解释这件事,只能暂且瞒着他们,打算稳住了孙骜、贺鞅等人以后再告诉大家。
连续三天,相安无事。第三天下午,樊庆带着王振声从黎国回来了,她紧急和樊庆通了气,让他控制住王振声。樊庆好像一点也不意外陈彦周做出的事,也不意外他们会闹到这一步,看来他和韩望南一样,早就对此有所预料了。
她从樊庆的眼中看到了遗憾与同情,心里更是难过。
亏得她和陈彦周心心念念要办一场盛大婚礼,宴请众多宾客;原来想邀请的人里面,已经有这么多不看好他们了。
又过了十天,孙骜、贺鞅从蜉蝣岛回来了。他们人手很多,又刚在守卫蜉蝣岛一役中立了功,林豫兮想把影响降到最小,就请孙、贺二人单独来见自己,把他们控制了起来。没想到刚解决这个问题,忽然出事了。
在地牢里给陈彦周传饭的小鸦儿,不顾金家门口守卫的阻拦,硬要冲进金府。一向老实的他竟拔刀和守卫打起了架,在混乱中被守卫失手戳了一刀,死了。临死前,小鸦儿在金家门口大喊“陈公子在地牢中”,喊得满街路人都听见了。
小鸦儿已死,再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林豫兮猜想,这一定又是陈彦周的“杰作”。愤怒再次填满胸膛——小鸦儿是她看着长大的,他是个孤儿,她一向对他多有照顾。也不知道他被陈彦周灌了什么迷魂汤,白白丢掉性命。
一个聪明又理智的人,一旦铁了心要作恶,真是防不胜防。她原本打算把陈彦周囚禁在身边,但现在看来,这还是很不安全。
可明知如此,小鸦儿这事一出,她就很难再动陈彦周了。孙骜和贺鞅的手下一片哗然,樊庆好不容易才镇住他们。张鹤年与郑瑞藻听到消息,则立即跑来质问她,向她求情。随后,郭大、乌大头等人也纷至沓来。她不胜其烦,把他们统统打发走,累得趴在了堂屋的木桌上。
还好她动作比他快一点,早早控制了他的手下。否则,现在局面恐怕更糟。她感到自己回到了在蘩县乡下和他比剑的时候,要不停地招架对方的招数,比的就是谁下手更快、下手更狠。
“这个宗桑。”她手中攥紧了那根她从不离身的那根铜簪子,那触感凉凉的,如刀刃一样,“我真想杀了他!”
正在咬牙切齿,她敏锐地听见了韩望南与人说话的声音,连忙坐起,将手藏在了袖中。
“老大。”韩望南走了进来,“局势对我们很不利啊。很多人都同情陈二,还有一些人不知从哪听说方豹通过劫掠发了大财,都心生艳羡,觉得你为了这事就生这么大气,实在难以理解。”
“陈锡仁,厉害啊。”她冷笑,“望南,我该早听你的话,早点翦除他的爪牙。”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没有把他看好。”
“他本就难以控制,你顾忌着我,怎么看得住他?”她摇摇头,“其实在我去粟澳岛之前,你还有话想对我说吧?”
他避开她审视的目光,过了片刻,才说:“没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让我对他再狠一点。最好能暗中弄死孙骜、贺鞅这群人,甚至完全限制他的活动自由,直接把他扔进地牢,是不是?”
他终于承认了:“是。”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想到。但那时我对他还心存幻想,也舍不得伤害他。我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爱一个人不是错误。”韩望南说,“如果连爱一个人都做不到,也没办法爱天下。”
她的心一痛,不自觉地将手心的簪子握得更紧。
“可是,如果不能为了天下放弃所爱的人,那你也不值得大家追随了。”
这混蛋,在她这里越来越放肆,完全忘了自己在萨尔金港做小伏低的岁月了。然而她还是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那我现在该拿他怎么办?”
“他不是想要跟你分家吗?你就成全他,正好让他把追随他的那群野兽带走。”
“这怎么行?他一逃走,下一步肯定还要去劫掠沿海。”林豫兮说,“他说过,要不断给朝廷制造麻烦,耗掉他们的人力物力。所以,他一定还会干出一点耸人听闻的事情。”
“有你在,他怎能得逞?”
她自嘲地笑了:“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他擅长抓住人们的弱点,而你擅长给人们希望啊。”
她根本不信:“望南啊,你别安慰我了。我连自己的男人都改变不了,又有何希望可言?”
“不,我是认真的。”韩望南诚恳地看着她,“我会永远记得你当初对我说的那些话。在你之前,从未有人让我觉得自己这么有价值。”
她默然,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感谢她的知遇之恩。她知道他是个很自尊的人,大恩不言谢,通常是不屑于说这些表露心迹之言的。
他接着说:“还有一个人也是这么想。在大家都不相信他的时候,是你力排众议给了他支持。现在,是他回报你的时候了。”
他对着门外说了句“进来吧”。隔着香炉的烟雾,林豫兮看见了一张怪脸,一对死鱼一般的灰色眼睛。那个名为布罗迪的棠国矮子怀抱着一只瓦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几乎把他遗忘在记忆的角落了。愣了一瞬,才想起她曾拿出自己攒来办婚礼的私房钱给他花费,让他在赤蛇湾研究棠国“神火”的秘方。她看向他手中那个瓦罐,惊觉他竟然真的成功了。
“老布,你怎么从赤蛇湾过来了?”
老布听得懂梁国话,但不太会讲。他抬头看向韩望南,林豫兮顿时明白过来。
“是你叫他来的?”
“是,我想你很快就用得着他了。”
从赤蛇湾往返芥岛需要半年。也就是说,至少从半年前开始,韩望南就在做和陈彦周开战的准备。不,她又想起了更多细微的迹象。他大概早就在琢磨怎么对付陈彦周了,想了多久?从他们在赤蛇湾的时候就在想了吗?这真可怕,她这忠诚的伙伴,并不祝福她的情爱,而是始终冷酷地在帮她盘算分家的方案。
“你早就想好怎么收拾烂摊子了吧。”她的目光犀利起来。
韩望南笑了笑:“这是我应尽的职责。否则,你要我有什么用呢?”
虽然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忠诚,但这种感觉毕竟是冰冷的。唉,世上能给她炽热爱抚的人只有一个,正在阴森的地牢里,还是她亲手送进去的。她忽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孤独,觉得自己像一朵无根无蒂的云,飘在茫茫大海之上,没有依靠,没有着落。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杨先生站在城墙上看云的背影。心口像出现了一个大洞,寒风吹过,空空荡荡。
杨先生常教导他们,许多错误是无法挽回的,所以尽量不要犯错。可是她现在才发现,有时候不犯错并不可能,因为无论你怎么做都是错的,只是错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每一条路都是错的。”脑海里不知怎么冒出一个稚嫩的童声。她想自己一定是太劳累了,以至于产生了幻觉——她何曾听小孩子讲过这句话呢?
她身心俱疲,不想再思考,勉强笑道:“谢谢你们,明天我们开会商量吧。”
等他们退下,她终于又疲惫地趴在桌上,摊开了手。手掌早已被那根簪子的尖头戳破了,血迹斑斑,而她竟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