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167章天已经蒙蒙亮了。林豫兮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
她听见门微微响动，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知道那人慢慢靠近床边，掀起帐子看了自己一会。然后又感到他放下帐子，离开了。
那人打开了箱子，开始翻找什么东西。
“干什么呢？”林豫兮幽幽地问。
龙野吓了一跳，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么？”
“你还知道回来啊？”林豫兮从床上坐起，“好玩吗？你怎么不睡在他那儿呢？”
龙野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她起身走到他背后，嗅到一股酒味，不禁皱起眉头。
他察觉了她的不悦，讨好地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她敏锐地看到他脸上有一道细细的伤口，怒道：“可以啊，还用真刀打？”
“不要生气嘛。”龙野一把抱住她，“陈哥哥没事的。”
“跟你说了不要这么恶心！”她推开他，“怎么，昨天就跟个斗鸡似的，他划你一刀，又叫起哥哥来了？”
“嘿嘿。”他露出恬不知耻的笑容，“跟他好好聊了聊，我才发现我以前误解了他。”
“哦？”
“我以前听海上的传闻，还以为他是个杀人狂。”
“现在呢？”
“我发现他是个很有哲思的杀人狂。”
“这不是更糟了吗！”林豫兮哭笑不得，“你俩还能聊起来？聊了什么？”
“聊人生啊。”他一本正经地说，“对了，还聊书画。陈哥哥答应用小楷帮我把《飞禽谱》的文稿部分抄一遍。哈哈，我的画配上他的字，将来这书印出来可不得了！”
林豫兮没有想到他俩的关系竟好到了这种程度，只觉得匪夷所思。她冷笑道：“好，看你俩挺有共同语言，不如你跟他一起滚回赤蛇湾吧。这样你们就可以天天切磋刀法书画，对了，他那里还有好多你喜欢的蛇，你一定开心死了！”
“怎么能抛下你呢？”龙野说，“我回来的路上有了一个新想法。”
“我不想听。”她知道这家伙脑子里绝没有什么正常想法。
“听我说嘛！你知不知道有些土人部落，没有私产，没有私家，男女混住在一起，小孩生下来知其母不知其父……”
林豫兮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刚想打断他，却听他一口气说了下去：“我们也可以试试啊。让他把离姬姐姐也带上，我们四个住在一块儿，十年以后，岛上就会出现一窝孩子，个个漂亮又聪明。有些是我和你生的，有些是你和他生的，有些是姐姐和他生的，有些是我和姐姐……”
“去死吧你！”林豫兮又羞又气，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你去跟陈哥哥讲一下试试？看他不弄死你！”
他没有还手，就这样被她掐着。直到掐得他终于挣扎起来，她这才松开手，说：“跟你说正事。”
龙野一边咳嗽着，一边紧张地看着她。
“不是要赶你走。”她看着他那可怜的眼神，又好气又好笑，“我问你，如果陈锡仁想去梁国本土造反，可能吗？”
他收起了戏谑的神情，严肃起来。沉思一会，才说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陈君虽然深恨朝廷，但他是个明智的人，不会自不量力。以你们的实力，在沿海给朝廷添点乱也差不多了。要到陆上去造反，只能是以卵击石。他应该清楚这一点。”
“嗯，你说说看。”
“朝廷在海上打不过你们，一是因为缺乏海战经验，二是因为你们躲在海外岛屿上，易守难攻。在陆上就不然了。你号称拥众十万，实际顶了天也就能调动两三万人，是吧？”
“是。”林豫兮承认。
“陈君还不如你，我们就算他有两万人吧。朝廷呢，脸皮最厚，最能吹牛。动辄号称百万大军、八十万大军什么的，老脸也不红，实际打个一折也差不多。不过就算这样，京师北方三镇也应该能调动一万骑兵，四五万重步兵。你说，陈君拿什么和他们打？”
林豫兮点点头，又说：“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和西北叛军勾结？”
龙野想了想，说：“如果他们合作，那多半就是想让西北叛军牵制朝廷主力，再从海上登陆乐州白云渡。占领白云渡以后，向西北进军，只要能打过槿山关，就可以直逼京师。但槿山关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太祖当年率领四十万大军——实际也就七八万人吧，血战一个月，才勉强入关。朝廷只用出动五千精锐，一定能守住。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守关的人给他带路，放他进去。但这怎么可能呐。当今皇上再不济，朝中臣子也不至于去拥戴陈君做皇帝吧！”
林豫兮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还是有点莫名地不放心，不由得轻叹一声。
龙野柔声安慰道：“别担心了，陈君是真正的强者，收得住他的刀。他怎会去打毫无胜算的仗？”
林豫兮心中一疼。她发觉自己正在和新欢一起猜疑旧爱，并不加掩饰地在新欢面前流露对旧爱的牵挂——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女人吗？
她看向龙野，想向他说句抱歉，却见他清浅的眼睛依然平静柔和，并无一丝受伤的痕迹。
她稍稍松了口气，带着歉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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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龙野一有空就去找陈彦周。林豫兮也懒得管他们，任由他们成天待在一起。
双方的谈判倒是很顺利。陈彦周同意绝不再运送隐几散到梁国去，也绝不劫掠沿海。他甚至提出可以让林豫兮的船到雪国去贸易，只要她答应一个条件——不得过问他在梁国沿海的活动，给他充分的自主权。
林豫兮只得同意了。因为她在卫衍那边元气大伤，实在不想再与陈彦周有什么冲突。如果真能这样保持和平，那是再好不过。
剩下的，就是商量樗洲之事。这不太急，可以慢慢商量。
他们在杨先生灵前歃血为盟，签下了第一份关于梁国的盟约。
她将那只作为牺牲的羊的血涂在唇上，饮下烈酒。浓郁的血腥味和酒味冲击着喉咙，带来一种窒息的感觉——没有想到，他们让杨先生见证的竟然是这样的仪式，是一场用血写就的、冰冷的结盟。
会后，众人散去。龙野主动提出陪离姬和妖妖去岛上逛逛，也离开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要让她和陈彦周单独聊聊。感动之余，她却有些惶恐，不能确定当自己单独面对陈彦周时，会发生些什么。
杨家故居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寂静填满了整间屋子，那情景竟让人感到很不真实，似乎是在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