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第165章陈彦周躺在床上，在头疼中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挣扎着抓住一只柔软的手，低声说：“我迟到了，我终究还是迟到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没有，这不怪你。”
“你怎么不怪我呢？”陈彦周放开她的手，苦笑一声，“我早应该行动的。我就知道，你这个呆鱼玩不过他们。我就知道……”
他感到长针没入了自己的头顶，一下子清醒过来。现在他身旁是离姬。他千叮万嘱过，他的病情只能她一个人知道，连妖妖、顾纫秋都瞒着。他大概是跟冥海有仇吧，它吞噬过他的哥哥，对他也不太欢迎。他一来到它的边界，就遇到连日阴雨，头疼又发作得厉害。
但他绝不会把狼狈的一面暴露在人前。
“再没有光了。”他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话，蚀骨铭心的疼痛顿时又蔓延开来，他再度抓住离姬，叫道：“我只能把他们全杀了！”
“好好好，我陪你杀。”离姬哄着他，“你想杀多少，咱们就杀多少，好么？”
外面传来敲门声，她起身出去了。他闭上眼睛，感到在长针的作用下，疼痛散开了些。他好像在缓缓沉入海水，耳旁传来一些不真切的朦胧声音。那个家伙就是这样死的吧，和他的哥哥一样，沉没在海水里，慢慢没了呼吸。这样也好，这样或许并不是很痛苦，总好过死在肮脏的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朦胧的声音消失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那只柔软的手重新回到了他的掌心。
“她没死。”他清晰地听到了这三个字。
他猛然睁开眼，像一只突然被扔到陌生地方的小狗，被完全的茫然所笼罩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了句：“哦。”
还来不及产生任何感觉，他就如沉入了黑暗的深海，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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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终于放晴。陈彦周恢复了正常，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他能从顾纫秋眼中看到疑惑和失望。他知道，自己听到那些噩耗时的冷漠反应深深刺伤了这位故友的心。可是他想要怎样呢？想要他像沈溶一样，和他抱头痛哭么？想要他回到他们那边，“洗心革面”、“迷途知返”么？
他没有什么好改变的，需要改变的是他们。
船队离开莽岛，一路前往芥岛。天气好极了，连总是闷闷不乐的妖妖也欢快起来。惟有离姬不太高兴，连她那堆从不离手的武器图纸也不看了，成日在衣箱里翻检首饰衣物，在镜子前梳妆打扮，换来换去。
“干什么呢？”陈彦周觉得莫名其妙，“坐个船，穿那么隆重干什么？”
离姬白他一眼，不言不语。
陈彦周懒得揣摩女人的心思，自己每天只是坐在舵楼上看海，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船终于来到那片阔别已久的海域，他看见了越来越多的大小船只，看到了那些树木繁茂的南方岛屿。
他看见了山上的白塔，想起自己曾和那个人一起爬到顶上，欣赏他们这片小小的江山。船慢慢进入了那熟悉的港口，他想起自己曾在这里迎接她，又想起自己离开的时候，她却没有来看上一眼……
也难怪，毕竟是他先提出要和她分开的。
船下了锚。芥岛的港口很深，大船也可以停在码头边。他的手下搭好了下船的梯子，妖妖已激动得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却还不见离姬的人影。他正要不耐烦，却见她从船舱里走了出来，那一瞬间，旁边的所有人都安静了。
离姬梳了个繁复的高髻，露出纤长的脖颈。一身红裙衬得她本就白皙的面容更加娇媚。纤腰一束，环佩作响。她盈盈浅笑，流露出万种风情。陈彦周手下那帮恶汉涎着脸痴痴地看着她，良久才想起，这是大哥的女人，看不得的，个个艰难地移开目光。
妖妖却恨恨地看着她，陈彦周看出她嘴唇一动，似乎骂了句什么。
陈彦周终于明白了离姬的心思。她有心在林豫兮面前展示美貌，给他争口气。他心中暗自嘲笑女人就是小心眼多，但也由她去了。
他们一行人下了船。码头上人很多，但他只看见了一个人，那个熟悉而陌生的，深爱又怨恨的人。
她抬起头，看着他渐行渐近。那双眼睛依然明澈，依然坚定，但他能看出平静之下的暗潮涌动。他不敢再与她直视，怕自己克制不住感情。只得移开目光，看向她的脸，她的身体……
她还是很朴素，穿着被很多人视为低贱的青色，腰间系着的刀换了一把。她比以前更漂亮了，有了一种成熟的风韵。他的目光停在她那双纤长的手上，心跳似乎停止了，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那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
“哟，长胖了。”
林豫兮顿时恼怒地皱起眉头，脸微微有些发红。
陈彦周不再看她，看向她身后的那群人。董叔还是一脸大胡子，看上去沧桑了许多。樊庆有些发福，一看就已沦为一个在家哄老婆孩子的大叔。韩望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警惕。还有许许多多生面孔。但忽然，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敌意。
凭借男人的直觉，他找到了那敌意的来源。那是个俊俏的小子，站在董叔身后，他眼睛颜色有点清浅，看上去很无害。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彦周就是能感到来者不善，对他毫无好感。
而林豫兮看着他身后的离姬和妖妖，神色有些迷茫。他没有回头看背后的女人们，只是说：“你看，你说你要给世人更多选择，结果就有人选择背叛了你。”
林豫兮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他心中暗骂自己一句——本来他很高兴她安然无恙，为什么说出来的却是这句话？但好像鬼使神差一般，他听自己继续说道：“跟我讲讲，郑阿猫到底怎么死的？何先生去了哪里？”
他明明很想问她一句“你过得好不好”，但这种软话他说不出口，还是问一些讨厌的问题更轻松。
樊庆出来打圆场：“陈二，你——”
“让我们同门之间先好好聊聊，好么？”陈彦周冷笑，“待会我会跟你们谈正事的。”
一时间，众人默默无言。林豫兮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愧疚。
这让他的心剧痛起来。但他还是继续问道：“你怎么不杀了林方之？难道解决他很难么？”
“彦周，算了。”顾纫秋劝道，“别忘了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本来是来参加她的葬礼的。”陈彦周冷冷地说，“你们是怎么替老大做事的？为什么不除掉林方之？为什么不在苍州给卫衍搞点麻烦？还有你，韩望南！你不是很能吗，差点搞死我，难道想不到对付他们的办法？”
陈彦周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去除掉林方之，为什么不在苍州制造一点混乱，因为有人太心软。他就是气这个，气她差点因此而死，气她总是顾虑着不值得的人，让自己受伤害。
“喂，陈君，你这样不太好吧！”有人忽然说。
陈彦周眼神一凛，看向董叔身后那个小子。
“这么多年，不是他们在南边牵制朝廷，你能在北边坐大么？”那人说，“你坐享其成也就罢了，还来指手画脚，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陈彦周大怒，心想你是什么人，也配跟我说话。却见林豫兮给那人使个眼色，他却视若不见，继续挑衅地直视着他。
陈彦周明白了过来，这家伙喜欢林豫兮。他立刻向那人投去威胁的目光——他杀人无数，很少有人敢这样跟他对视，但那小子竟一点不怕。两个人静静地站着，空气中的杀意越来越浓，但谁都不肯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