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162章半个时辰后，雨终于停了。林豫兮走下望楼，看见老董站在不远处的檐下。
“给叶小姐喝了安神汤，她睡下了。”他说，“现在阿蛮守着她。”
她点点头，说：“有劳董叔了。”
“过来。”老董向她招招手。她只得乖乖过去，站在他面前。
董志平犹豫一下，说道：“阿夏，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我的徒儿……”
“知道。”这些事情，一路上韩望南和冯老四已经都告诉她了。她没有想到世事会这么巧，也终于明白，为何龙野的刀法似乎和杨家刀法颇有渊源。若论上一辈的高手，也就是董叔和杨先生旗鼓相当了。难怪能把他教得这样好。
老董又迟疑起来。他一向快人快语，林豫兮还从未见他这么婆婆妈妈。她温言道：“董叔，有话直说吧。”
“阿夏，他决意要跟你，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答应我，好好待他，行不行？”
听到这么一句像老父亲嫁女儿一般的话，林豫兮哭笑不得。她答应道：“这是当然。董叔放心，不说别的，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林豫兮绝不会亏待了他的。”
她已经给了张大夫重酬。老头子从没见过那么多钱，差点高兴得晕过去。她自认，自己一向知恩图报。更不要说龙野是她蛮中意的男人，她又怎会待他不好呢？
董叔凝视了她半晌，终究是没再说出什么，转身离去了。
她伸手推开旁边的一扇门，走了进去。这是董叔的房间，现在龙野就住在这里。
一进去，她就看见刚刚下雨时从院墙墙角钻进来的丧家狗趴在床边，带着满身泥浆，正在啃着一条鱼。男人坐在床上，正高兴地看着它。
那一瞬，林豫兮险些没认出他来。不是因为他脸上有些伤痕，而是因为一种说不出的奇妙变化。随即她找到了原因——她第一次见他穿了丝绸衣服。虽然只是一件简单的竹青色道服，头上别了根白玉簪，但他整个人竟一下子显得有了几分清贵之气。
他发现了她，抬头笑道：“你站那儿干什么？是不是又在想，地上有只丑狗，床上有个丑人？”
她心知这身衣服必是老董给他找的，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好看。她忽然很想看看他真正用心打扮一番是什么样子，但知道他一定还是宁愿穿一身布衣，游荡在山林之间。
她走到床边，抬起他的手腕。果然如她所料，冯老四他们捆人一般都用的带倒刺的镣铐，他手腕上留下一圈伤疤。她叹了口气，说：“把衣服脱了。”
“诶？”龙野佯作惊讶，“这么刺激？这可是我师父的床……”
“不要脸！”她面红过耳，“我是想看看你的伤！”
她不由分说，解开他的衣带，褪去衣服，在他背部看到了几条触目惊心的鞭痕。这是用浸了海水的鞭子打出来的。她低下头，轻声问：“还疼吗？”
“没事儿。”他摸摸她脑袋，“你别太责怪冯四哥啊，他也是对你忠心。”
她讶异地看着他，没想到自己准备的安慰之辞完全用不上。她问道：“你不生他的气？”
“当然生气了。这样吧，你帮我出口气，下次你们聚会的时候，罚他给大家跳个舞。”龙野大笑，“哈哈，这个主意好不好？”
林豫兮心情本来很消沉，但脑海中浮现出五大三粗的冯老四当众跳舞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她帮他披好衣服，轻轻吻了吻他的手，说：“谢谢。”
“谢我啥？”
“谢你这么大度。”
“嘿，我家姊妹从小就学习要识大体，要有容人之量。像何小姐那样任性的，一看就是幼失母训，不像真正的千金大小姐！我跟你说，别说一个冯老四了，你这儿就算有十房姬妾我也容得下。就算内心再不悦，表面功夫也绝对会做到的。保证不会家反宅乱、出乖露丑。即使你想把你前任正房陈锡仁接回来，我也会假装深明大义，尊称他一声哥哥，跟他一起侍奉你……”
“死流氓！”林豫兮一想象那场面，就羞愤欲死，差点把他从床上掀下去，“冯老四说你是他见过的最臭不要脸的人，真没冤枉你！”
男人贱笑够了，终于正经起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阿夏，我既然要跟你，总不能空手而来，就先送你三样东西吧。”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心里发痒。
林豫兮看向他明净的眼睛。
“第一，我有几卷海图，以前在雪国的时候跟荼国画师学着画的，是镜海和素海的详图，就在你从我家带过来的那箱图书中。”
林豫兮一惊——天下七海里，以镜海和素海最为遥远神秘，她和韩望南多年来想找几张那里的图，都一直没找到详细可靠的。她问：“荼国人怎么有那里的图？”
“荼国人绘海图的技艺已经非常高明了，比我们梁国的针经和图卷精准得多。”他说，“当然，那是他们几个绘图世家的机密，我是花了很多钱，才让那个师傅同意教我一年。”
能让这个对钱不甚在意的人用上“很多钱”一词，林豫兮知道一定是个天文数字。她不由得问：“你学这个做什么？”
他笑道：“我想去远方考察考察，看看那里有什么花鸟虫鱼。”
“啊，那还是你先留着吧，我连冥海、澹海还没搞定，暂时还去不了……”
“没事的。我打定主意要活一百岁，以后日子长着呢，等你就是。待你了结这边的事，再和我一起远行，好不好？”
她又是一阵感动。终于点了点头，收下了这份不知有多贵重的礼物。
“第二，我送你我的秘密。”龙野又说。
他把她的手拿到面前，让她摊开掌心。
“我叫徐兆麟，字元瑞。”他用手指在她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我是乾德侯徐永棠的长子，也是他所谓的继嗣。我母亲是前朝宰辅姜文忠公之女——应该都和你没有仇怨吧？”
林豫兮很是震惊。她能猜到他出身京城世家，却没想到来自这么显赫的家族。徐家是开国功臣，世代在北方边境征战，族中出过三个皇后。而姜文忠公姜慈铭，是安帝朝的贤相，门生故吏遍朝中。
“你还真是千金大小姐啊。”她感叹道。
他接着说：“这也不算什么秘密。秘密是，我把徐永棠杀了。”
林豫兮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他竟然弑父，而是因为他那种满不在乎的淡漠语气。
“这……”她纠结了片刻，才说道，“你恨他？”
他嘲讽地笑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可怜他。他是个可悲的男人，跟全国臣民一样，都是皇上的奴才，只不过戴的项圈更华丽一点。他本是我爷爷的庶子，但有才能也有野心。不知怎么勾搭上我娘，得到我外公的帮助，才继承了爵位。我四岁以前，他对我们母子是极好的。从他给我起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可是后来先帝与隐太子争位，我舅舅坚定站在太子那边，先帝继位后，把我舅舅贬官到含州，姜家就没落了。为了讨好先帝，徐永棠以‘不贤’之名把我娘赶出徐家，另娶了赵氏。我娘只得随舅舅去了苦寒的塞上，她死在了那里，再没见过我。”
“我留在徐永棠家，名义上做了赵夫人的儿子，依然是他的嫡长子。但徐永棠就像变了个人，总是莫名其妙地毒打我。他还派人时时监视着我，我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他曲解一通，说我不敬他。加上夫人暗中使坏，真是把我搞得半死不活。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他既然这样讨厌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或者废了我这继嗣之位。直到十三岁，我才看透他的内心。”
“那时候我长得清秀，披着头发，就像个女孩。有天晚上他从宫里回来，又突然派人把我叫去，谁知他喝得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