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161章林豫兮一到安萨岛的港口，就被闻讯赶来的众人团团围住。路上，她已经得知，韩望南起初没公布她遇害的消息，只说她被围困。但大军到了安萨岛附近，抓了敌方的俘虏，所有人自然就知道实情了。那时，人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他们在极度的悲愤之下，成了一支复仇之师，几乎将安萨岛夷为平地。
现在，他们见证了她生还的奇迹，仇恨稍退，代之以狂喜。她走了许久才走出欢呼的人群，来到议事之所。
韩望南带来了曹耒、王宗元两个管哨。林豫兮同韩望南、冯老四走进厅堂，曹耒等人立刻起身相迎。她热情地与他们寒暄几句，然后收起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她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沉默一会，说道：“谭震跑回苍州了。盘珞国的将官，一律处死吧。”
众人都赞同地点点头。
“曹耒，你去把人头送给盘珞人的国君，让他找个时间，和我谈谈。”
“是。”曹耒起身领命。
“对了，栽赃龙野的那几个梁国人还在么？”
曹耒点点头：“在。”
“都砍了。”
冯老四脸色煞白。一路上，林豫兮并没说怎样处罚他，故意要让他提心吊胆一把。其实她心中有数，冯老四对她的忠心是没得说的。而且她这次能逃到浮屿，全靠十五六岁时冯老四教她的航船技巧。他们还曾一起从粟澳岛之围中逃离，一起打下定夷洲。这生死与共的交情，是不可能为了替龙野出气就破坏掉的。
只能委屈一下龙野了。不过，她相信他能理解。
所有人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处置身份最敏感的那批人。
“还有叶家。”她沉吟道，“现在大家是什么看法？”
曹耒接过她踢来的球，主动答道：“虽然知道宗主无恙，但我这里的人还是群情激愤。大伙都说，叶宛成这婊子竟敢在宗主建的书院暗害郑四叔，又害宗主重伤，这必须得灭满门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她路上已经听韩望南说了叶宛成算计郑瑞藻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郑瑞藻的头颅已被送往卫衍那里，尸骨无存。她一想到他是如何死在何先生手书的“一川如画”四个字下，就全身发冷。
何先生的在天之灵看到这样血腥残酷的一幕，看到自己死了多年，还成为别人欺骗爱徒的诱饵，他会作何感想？
虽然江湖上一般不欺负孩子，但那只是“一般”情况。面对这样无耻的背叛，她杀了叶宛成的弟弟和儿子，也不会有任何人说半句不是，反倒会拍手称快。
可是，那两个男孩，也是叶默成的弟弟和外甥。她还是想为默成做一点事。
“叶宛成的弟弟和儿子，都还不到十五岁，就算了吧。”她说。
“宗主！”王宗元忽然开口，“过度仁慈，不是好事。”
这个落第秀才一向挺狠。但林豫兮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她这边死了五千多人，加上这次进攻安萨岛的损失，如果只用叶宛成一人之命来偿还，是还不上的。这么轻易就了断她，将来谁都敢当叛徒了。
唯有一个办法，可以保住叶家其他人——让叶宛成死得惨一点。
“把叶宛成吊死吧。”她又说。
“不行，吊死便宜了她！”冯老四嚷嚷起来，“宗主，你想想郑四、老尤，想想他们有多冤！他们的鬼魂还在海里指望着你为他们报仇呐！你让那贱人死得太痛快，我、我就第一个不服！”
冯老四人虽粗鲁，但他的想法其实就可以代表那些粗鲁水手的想法。林豫兮听着他悲愤的声音，想起自己少时在运牲畜的船上和尤独耳共处的那些时光，完全能够体会冯老四的痛苦。
王宗元又说：“宗主，当年安继祖在襄屿杀了一千多人，杨宗主就当众寸磔了他的儿子。”
他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这事情有先例可循，她完全可以效仿。反过来说，如果卫衍真的生擒了她，也会将她寸磔于市，叶宛成是知道这个后果的，不也出卖了她？
她应该狠狠报复。可是，她有一个顾忌——默成。
要让默成得知自己的姐姐将被慢慢折磨而死吗？她无法想象，这会在那双明亮的眼睛中留下多少阴影。
那双始终痴痴地看着她的，充满敬仰的眼睛。
“算了，我不喜欢酷刑。”她微微屈起手指，“吴九我已经杀了，就这样吧，吊死叶宛成，尸首挂在码头上示众一个月；她的父母、弟弟和儿子都送到檀岛上去种甘蔗。叶家的家产分给死伤者的家人。叶默成……我让她自己选择。”
冯老四很是不满，正要开口再争，她怒视他一眼，让他想起了自己有罪在身，只得咽下了那些话。她凛然扫视众人，说：“就这么定了。”
没人再多说什么。她起身，走出了厅堂。
外面天色暗沉，将要下雨了。
她在韩望南的陪同下，来到了囚禁叶宛成的牢房里。她特意在作出决定之后才来，避免见到叶宛成，情绪上头，干扰自己的判断。
叶宛成形容枯槁，脸上带着些伤痕，身上穿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抱膝蜷缩在墙角。门一推开，她在光线中睁开眼睛，眼中尽是惊恐。
显然，虽有韩望南的命令，但看守她的人还是没让她好过。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震惊地仰视着林豫兮：“你、你竟然没死！”
“我当然不会死。”林豫兮笑了笑，“你害怕吗？”
“……怕。”叶宛成坦诚地点点头，“果然是杀不死的怪物啊……你打算怎么处决我呢？把我的儿子摔死在我面前？把我扔进贼窝里让男人们凌辱？来吧，我很怕，但我不会后悔。”
“谭震抛下你逃回苍州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林豫兮凝视着她，“因为卫衍现在大概已经登记了苍州的商船，可以强制推行他的税政了。这才是他想要的东西。而你，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我知道。”叶宛成凄然一笑，“那又如何？我甘愿为国出力，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不会怨别人。”
“说得好。”林豫兮叹道，“你若再年长十岁，大概就真的可以做我的对手。”
两人沉默着对视一阵。叶宛成忽然颤声说：“宗主……能不能，再让我见见我的孩子？就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
“不能。”林豫兮说完，转身离去了。
她让韩望南先去休息，自己独自走上临时搭建的望楼。放眼望去，是一片令人心惊的战后废墟。叶宛成苦心修好的滨海街巷已坍塌倾圮，废墟之上，一只丧家狗缓缓走过，身影显得那样萧索。
她在那里静静地站着，看着那条狗四处乱逛，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天色越来越暗，雷声轰鸣，积蓄已久的大雨倾盆而下。可怜的丧家狗吓了一跳，撒腿就跑，寻找一个可以容身的庇护所。
“让我上去！”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站住！”董叔在怒吼，“你再跑我动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