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191章“宗主，陈二大破崔述卓军，从萦南突围，现在正举兵南下绮州。”
听着樊庆的报告，林豫兮心中五味杂陈。陈彦周实在是厉害，每每能够绝处逢生。可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计谋和勇猛都不算什么。如果崔述卓及时得到援军，被围困已久的陈彦周就危险了。
而北方的援军没有来。手握重兵的徐兆麟调兵北上，防范雪国，给了陈彦周突围之机。
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听韩望南说，雪国没什么好防范的，他们尚未从战争的创伤之中恢复过来，自顾不暇。难道徐兆麟不知道这一点？还是他一时糊涂？还是他为了她，故意放走了他的敌人？不不，他是很有想法的人，虽然爱她，但绝不会为了她而失去自己的立场……
她不知道他的动机，而且知道他不会解释，所以，真实原因大概只有埋藏在他心中了。
樊庆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咱们要不要援助陈二一把？”
“为什么要援助他？”她说，“他作的孽还不够多吗？”
空气冷却下来，所有人屏息凝神，等着她的命令。
她抬头看着墙上的地图，猜测着陈彦周的去向。
“他会去绮州吧。”她看向韩望南，“不知道沈六会不会来接应他。”
翠湖县是韩望南母亲的老家，几年前已经被陈彦周洗劫过一次了。唉，他的罪行真是罄竹难书。可奇怪的是，倒有一些人从他的罪行中得到了好处。
卫衍和林方之等主张变法的官员，忽然得了势；被桓帝放逐的姜政等老臣，本来永无出头之日，也奇迹般地咸鱼翻身；沿海商人得益最大，朝廷空前地依赖他们，需要他们出钱出粮，甚至向他们借贷，他们头一回有了和朝廷讨价还价的权力。
从毁灭中竟然能够产生新的气象，这是林豫兮以前万万没想到的。她敏锐地感到，所有人都站在历史的一个路口上，只要把握住机会，就可以走上一条新路。
她说：“不能让他逃了，我们出兵绮州吧。争取……能让他投降。”
他的确该死。但她想自私一次，冒天下之大不韪，留下他的性命。
她已经想好，她要抓住他，拿一具无名尸体向朝廷交差，然后把这只不羁的狼偷偷运到芥岛，囚禁起来，拔掉爪牙，戴上项圈，用铁链锁住，让他再也没法出来作恶。
但他生性骄傲，是不会轻易投降的。他一定宁愿死，也不愿被驯服。
“彦周，你就向我低一次头吧。”她心里发出一声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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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彦周从萦南突围而出，一鼓作气，攻入了绮州，屯兵棘丘县。绮州不是无主之地，而是属于卫衍的小朝廷的势力范围，驻守着官军。他打下棘丘，当然又付出了一些代价。
初秋天气，残阳如血。他站在辕门前，见贺鞅等人抬来了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金善，他被官军的炮弹炸得开膛破肚，虽然还活着，但眼看已经快断气了。
“大、大哥……”金善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他。
血从担架上不断滴落。隔着覆在他身上的白布，陈彦周隐约能看见内脏的颜色，红红绿绿，真是惨不忍睹。
“你恨我吗？”陈彦周低声问。
这个出身低微的夷女之子，从未得到过父爱的可怜虫，杀了所有弟妹和姨娘的凶手，现在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陈彦周没有忘记，他走向堕落，都是自己引诱的。
金善竭力挤出一丝笑容，说：“不、不恨……我、我这辈子……也已经值了……我享受过富贵，睡过……皇帝的女人……反正人都得死，而绝大多数人循规蹈矩，一辈子没什么乐子，也、也不敢有一刻放纵……他们真是、真是太可怜了……”
他说到这句，再也说不下去，嘴角涌出了紫红的血。他猛然瞪大眼睛，大口喘气，满是血丝的眼球似乎都要从眼眶中掉落，身体扭曲起来，发出怪异的声响。
众人默默地看着他。过了一刻钟，他终于停止挣扎，渐渐变得僵硬。
人都得死。陈彦周见过无数死人，没有死得漂亮的。死亡本身就是丑陋肮脏的过程，智者愚夫、圣贤恶贼，没人能够逃脱。
只是没想到，一向猥琐懦弱、惟命是从的金善，其实很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临死之前不后悔，对自己的一生很满意，这算不算是一种成功？
“说得是！”贺鞅突然一跺脚，“既然做好人也得死，做坏人也得死，倒不如他妈的做尽坏事来得痛快！”
“是啊。”陈彦周漫不经心地附和，“把他烧了，留着骨头，将来扔回海里。”
贺鞅让人抬着担架走了。陈彦周抬起头，才发现妖妖褐色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你有何高见？”他嘲弄地说。
“没什么。”妖妖说，“林顺卿的使者来了。”
“让他来吧。”陈彦周转身走进大帐。
来人是他认识的人，林豫兮的管哨柴兴。见了他，柴兴拿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那是熟悉的字迹，不好看，这么多年也没好好练过。他笑了，接过了信，说：“她还没放弃我？”
柴兴说：“宗主希望你能回芥岛……”
“龙君会怎么想？这个呆子，她还想再被男人抛弃一次？”
柴兴欲言又止，良久才说：“龙君不知道去了哪里，已经很久没有音信了。”
“真糟糕啊。”陈彦周苦笑，“她怎么总是留不住男人？”
柴兴很气愤，却不好多说什么。陈彦周拆开信，拿出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他不想一下子看完，想让她的声音多陪伴自己一会儿……
但这这是一封很短的通牒，就算这样慢慢地读，也很快就看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说：“你回去告诉她，我不会投降的。让她来跟我打吧。”
“陈公子！”柴兴的语气有些痛惜，“你能不能服个软，向她低一次头？男人向自己的女人低头，不丢人的。”
“我生平不知道该怎样低头。”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了，“你回去吧，叫她别管我！”
柴兴深深地看他一眼，告辞而去。他眺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一部分魂魄也随之而去了。
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他握紧“焚符”，打算在不得已的时候用它结束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