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盈盈一水间

周逸每天都在医院等着郑璘的到来，在知道病情之后，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郑璘。他不害怕死亡，但他怕她有一天会撑不下去。

下班后，郑璘特意拐进超市，精心挑选了一大袋水蜜桃。粉嘟嘟的好模样，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咬上一口。可去医院的路上，周遭的空气还是好苦，苦得她眼角发涩。

“你来啦！”

病房的门还未被完全打开，周逸的声音就已经飘了过来。

“你的桃子也来了。”

“我就知道！”

周逸嘴角都快咧到耳后，眼珠也跟着闪个不停。“我都馋了好久了。”

郑璘淡淡笑着，走到周逸病床前坐下，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桃子。擦拭完，又认真地削起了桃子皮。

周逸在一旁不停地说着话，一边怪医院的枯燥无味，一边又抱怨郑璘将他忘了，久久不来看他。

郑璘笑着给他递过削好的桃子，“先吃个桃子怎么样？”

“好甜。”

“那多吃点。”郑璘说着继续擦拭着袋里剩下的桃子。

“你不吃吗？”

“我等会再吃。”

“对了啊璘，你以后就不要呆在辽川了，去外面走走吧。”

郑璘手上的动作一顿，手中的水果刀也滑落在地。

周逸微微俯身盯着她的脸。“啊璘，你去看一看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我就也能看到了。”

“要你陪我一起去看，不然我可不去。”

郑璘放下手中的桃子，笑吟吟对上他的眼，闪着泪光，像阳光一片小小的湖。

依旧是这样好的天气，成群结队撑着洋伞的年轻女孩，背着环保纸袋的时尚阿姨牵着毛色发亮的狗狗，公园里踢足球小孩的吟吟笑声穿过绿化带落到耳边。

郑璘走到人群里，独自荡着秋千。眼前不停闪烁着路过的人们和湛蓝色的天，像是在播放一部二倍速的新式电影。

明明已经在人群中，可她还是看不清，看不清他们的悲喜；还是听不清，听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笑语。她像是枯树上随意结下的干涩苦果，在风中胡乱飘荡着。

她索性不再看那些人，只仰头望着刚刚爬上树梢的金月。公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她越荡越高，像是要攀上月亮所在的绿木。脚底悬空失去重心的感觉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像是把心头的烦闷都留在了地面，竟有种莫名的放松。

头有些发晕，那些隔着绿色铁质栅栏的果园里结下的果子，被风刮过时会不会也找不到树根的方向？那样鲜艳的颜色，只消挂在树梢，就能让人心生爱怜。

干瘪的野果子，即使剥开那层深褐色的粗糙外壳，里面也是没有种子的，发不了芽。或许会吹落在人行道上的垃圾桶旁，或许会掉进饱含化学成分的黑色泥沼里。又或许，成为那片斑斓果园被遗弃的废料。

她只静静等待着，等待着被刮落的那一天。如果可以选的话，还是不要这样的好天气，挑一个下着雨的午后最合适了。

公园秋千的铁螺丝被晃的吱呀乱响，夜色越来越沉，郑璘才吐出最后一圈烟，慢悠悠起身。站到地面的那一刻，身体里的大小器官似乎才终于找到自己原本的位置，慌乱地归位。指尖在微微发抖，掌心被铁链磨得发烫，红彤彤一片。

炽黄色的路灯啪地点亮了一条条交错的柏油路，她沿着那一格格小石板走着。晚风扬落她肩头的尘土，远远的金色霓虹被她甩落在身后。还是夜色最迷人，伴着酒气烟丝的夜色最能包裹皮囊之下的腐朽。

楼下的便利店冰柜前，她站了很久。冷气喷洒在她的瞳孔周围，她突然想起那些五颜六色的小鱼，那兜塑料袋里鼓鼓当当的小鱼。

“一包兰州谢谢。”

她转身走入夜色，决绝的，走向黑暗尽头。

如果可以，周逸不会再走进那家地下涂料厂，他要陪她一起去往远方，在她每一年的生日，亲手为她点燃一支蜡烛，亲眼看到她拆开礼物盒的模样。他想在落雪的季节，看她从高处滑落到自己身旁，一如初见。月光下，他们依旧紧紧相拥，说无数遍的爱她，做她永远的支点。他们明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他明明可以牵着她的手走过这世间……

病情恶化得很快，不到三个月，他的那双明眸，早已失去生机，再不见半点往日的光亮。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仿佛只剩下了一具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