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 雪深春尚浅 - 溪畔蔷薇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历史军事 > 雪深春尚浅 >

☆、第96章

☆、第96章

三折屏后,玉绡纱帐静垂,轻烟似的经纬中探出一小节玉腕,上面轻覆着软帕。

老郎中为王妃娘娘搭脉,目光却不由自主望向对面。

年轻的宁王殿下,沉稳肃容,端坐如峰,坚不可摧的身躯被紧紧裹在一袭湛蓝华袍之内,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

不怒自威,这样的气魄罕见,历来只存在于年岁渐长之人的身上和那些生来肃目宽眉之人的脸上,宁王年纪尚浅,也并非是天生长着迫人的正肃眉眼,但周身上下笼罩的清冷之气,还是会让人在第一时间收到威压。

好在老郎中与他相识久了,知他并非易怒之人,诊完脉,先站起身,揖了揖手,这才笑容满面道:“恭喜殿下,娘娘这是有了身孕,呕吐乃是害喜的症状。从脉象上来看,小世子已经一月有余,胎相稳当得很。”

才一个月,腹中的孩儿还未成型,哪里又真能把出是男是女来,老郎中不过提前讨个喜罢了。

程之衍先是愣了愣神,紧接着乍然的欢喜从经络里漫延开来,自马车上便紧缩起来的眉头倏然放开,可一时却又有些怅惘,像是突然遇到了极为棘手之事,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默了半天,只有些笨拙地问道:“可确定了?”

郎中说是,“小人行医三十载,若是连这点都确定不了,也不必在这燕京混了。”

他听了这句终于彻底高兴起来,手指背在身后撚了撚,顾忌着下人在跟前,勉力按捺着情绪。

可乍然的欢喜骗不了人,朝老郎中比了比手,一头引着人往外走,侍奉在屋内的素瓷和芙蕖笑声漾散到廊子下,他也跟着笑出声。

院子里的下人们瞧着王爷脸上的笑容,便猜到了这点,再一擡头,见素瓷打从帘子内出来,朝众人笑呵呵点了点头,为首的嬷嬷抚掌欢笑,笑罢,引着一院子下人齐齐跪下来朝二人道喜。

那厢纱帐中少宁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揉了揉耳垂还有些发愣,耳边听着他唤下人们起身,平躺下来望了望浮云似的帐子顶。

她有了身孕了,她要做娘亲了,这感觉恍若浮光一样不真实,她看了一会儿帐顶,又抻着脖子看向自己的小腹。

末了,竟要从床上下来,往妆镜前面去。

宋嬷嬷掖着手进来,听了她的疑惑,笑得面皮都年轻了几岁,“我的娘娘哟,才一个多月能有什么变化。”

扶她回了床上,又抄起手来训斥芙蕖和取了香饮子进门的素瓷,“平日里你们跟前跟后的,怎么娘娘的小日子推迟了竟谁都没留心到?这次是运气好,娘娘又及早回了府,若带着身子在席上饮了酒,回头伤了小世子可该怎么好?”

二人垂着头听训,少宁却听不下去了,叫了声嬷嬷道:“哪里是她们的问题,实在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小日子向来没个准头,这又才一月多一点,哪里就能想到这个了。再则....”

后面的话,她却没说。一连几个月,她都很在饮食上注意,这小日子自然也盯得紧,可连着失望了几个月,便也撩开了手,左右她还年轻,成婚不足半载,也不该那么心焦。

又忍不住嘀咕:“莫不是我心态放平了,这孩子便有了?”捂着肚子蹙眉朝肚子里的小人道,“你可真是个不省心的,竟还挑拣日子来。”

宋嬷嬷忙沉着脸打断她,“哪有这样浑说的,也不怕惊了胎神。”

少宁撇了撇嘴,让她们将帐子收了起来,坐在床上用手摸了摸小腹,

平平的。

可内里却即将要孕育一个小小的生命,她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一下子茫然到无措。

她倒是一直盼呀盼的,可一直没有动静,如今说有便有了,心下却觉得惶然起来。

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还是男人更淡定些,陪着太医到了廊子下,这才肃起眉眼打听,无非是一些需要注意的,孕妇哪些食物需要忌口的。

郎中对宋王殿下愈发敬重起来,后宅妇人怀胎是常事,如他一般事无巨细都问上一遍的郎君,确然不多,因道:“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一些生冷的便不宜再吃了,小人稍后会列出单子,让膳房照着单子避开便是了。”

听罢,他的眉头并未松开,只道:“若是误食了会如何?”又问“可需要吃药?”

郎中垂首答道:“小人会写清楚,什么是一定不能沾染的,什么是需要少吃的。为了安全起见,小人会再留下几颗保胎丸,若当真误食了不能沾染的,还是及早就医最为稳妥,至于安胎药,目下倒是可以吃上几服,小人这就开方子。”

程之衍点点头,让人带着他下去。他则慢慢转过身,又进来内室,见床上的纱帐已经高高挂起,她则安安静静坐在床上喝着香饮子。

“夫君回来了?”

他说是,挥手退了两个女使,坐过来问:“可有不舒服的?”

少宁道没有,“就是怪不真实的。”

他也觉得不真实,总觉得离做一个父亲还很遥远。

少宁见他手伸过来,似乎是想放在她的小腹上,只不知想起什么,又缩回手。烛光里,一双丹凤眸子里慢慢溢出一层薄光来,闪闪的,像是冰里长出了魂魄来。

她眸中亦是晶亮,多难啊!两个人总算有了延续的血脉。

她十一岁上便寄人篱下,活得谨慎小心,小小年纪学着察言观色,而他则更难一些,那么小的年纪便被家人送到了泉州,燕京的繁华,燕京的亲人,想必在梦中梦过了无数遍。

如今两人都算熬出了头,她看着男人如冬雪似洁白的下颌,突然觉得鼻腔里微酸,放了盏子,蹭到他身边,小猫似地往他怀里钻,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恭喜夫君,你要做爹爹了。”

语中带出了哽声,他自然也听出来了,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间,呼吸间,能闻到她发上的梨香,这香气让他安心,长长的叹息自唇齿间泄出,“也恭喜你,你要做娘亲了。”说罢,又摇头失笑,“只没想到竟这样早。”

她笑他傻气,说:“谁家不是盼着早日添丁,偏只有你觉得早了。”他抚着她柔软的发,晶体似的泪珠在眸中滚了滚,终究被自己强压下去,笑了笑,“倒也不是觉得早,可我总盼着咱们二人能多些时间相处,有了孩子免不得要分心。”

又与她拉开一点距离,望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神情忽而变得郑重起来,“你知道吗?时至今日,我还记得自己刚到泉州的日子,同族里的其他小少年,到了求学的岁数,不是在家人相送下到学里念书,便是到校场上跟着师傅们学武,从文或是习武,总是各人挑着喜欢的来,而我不是,我两样都要兼顾,冬天那么冷的海水,教我习武的师傅曾将我丢进去三次,就是要看着我能不能自己从海里爬出来。后来长大了入了仕,被朝中派到江宁去,上头的指挥使为难,头一桩差事便派我去剿匪,我那时没什么经验,就觉得做这种事要凭着一腔热血去做,没有安抚好后方,带着几百人冲上了孤岛,结果可想而知,没有后援,我手臂上中了一刀,险些活不下来。”

少宁听得胸口发酸,隔着衣衫捏了捏他伤口的位置,粘湿的眼睫紧紧贴在眼睑上,雪白的脸颊滚下两行热泪来,颤着声音道:“我娘活着时,常说,人少时吃过的苦,绝对不会白吃,你瞧瞧二表哥和三表哥,个个孱弱怯懦,连刀都提不起来,说句不该说的,他们那样的郎君,若是给我选,我都不稀罕搭理。”

他听了阴云尽散,欢欢喜喜笑出声来,他一向稀罕她稀罕得紧,即便有时能从她眼里看出敷衍,可听了她情意绵绵的话,他还是心里欢喜到不行,想来这就是书上说的‘一物降一物’,他这辈子是注定挑不出这小狐狸的手掌心了。

他亲了她皙白的脖颈一口,氤氲缠绵地说道:“这么说,你之所以选择我,竟是因我的武人体魄。”又俯下身来,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尖,“我的娘子原来喜欢力气大些的,我懂了。”

他说这话时,腔子里带着揶揄和一点情动,让少宁瞬间羞红了脸。

这人可真是,面上一派端颜和肃穆,可总是对她说些轻浮的话,偏他一张脸长得正派,带着一点暗示的浑话自他唇齿间说出来,便多了几分禁欲一般的悸动,让人面红心跳,却又对他讨厌不起来。

推了推他,娇声细语道:“去你的,再讪皮讪脸,我便不同你说了。”

本是随意同她玩闹,闹完他却想起一件大事来,挺直了脊背,看向她,忽而茫然,忽而又委屈起来。

少宁被他看得发愣,问他道:“你看什么呢?”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