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108章
其实皇后的心思,少宁倒是理解,官家之前于太子婚事多有冷落,朝堂上猜疑不断,目下终于松了口,她自然要大大办上一场,让那起子有觊觎之心的人都瞧瞧清楚,圣心仍然在太子这头。
选妃定在了十月初十,齐萱掐着手指算日子,“距离现在也就不到二十日,若想不淌这趟浑水,便只能将自己尽快嫁出去。”
少宁自己不是攀缠的性子,结交的几个朋友也都不是,太子妃的位分虽尊崇,但到底隔着重重高墙,依照齐萱的性子,自然不会喜欢红尘隔绝之地。
齐萱却有更深一层的意思:“父亲说太子贪心不足,迟早会被反噬,与其嫁入东宫同一群女人打擂,倒不如提前寻个人品好的郎君嫁了,不拘在仕也好,举子也罢,只要家门清白,人品清正即可。门第低一些也无妨,日后若婆家寻衅,家里还能为我出头。”
想到父母平日对自己的宠爱,红软的香唇微抿,“禁中虽有示下,但总不能拿刀指着订过亲的,硬要人家参与遴选,今日一早,我已央了阿娘进宫,便以定亲为由,将这劳什子的筵席给拒了。”
少宁点点头,攥紧了帕子,”人选可定下了?“
齐萱眉尖裹着愁意,怅然说,“哪有那么容易!选个郎君简单,日子这样短,挑个合心意的却难。以前是要择个自己喜欢的,可挑来挑去,竟看走了眼,这次我不选了指哪打哪,只要母亲和父亲点了头,我闭着眼一头嫁了便是。”
那宋异自求亲蜀王孙女闹出笑话后,满燕京茶余饭后都在讨论此事,齐萱自然也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可恶气出完了,又觉得无趣得很。
自小一同长大的,竟是这么一个东西,让她对未来的婚嫁并未抱太多希望,只道:“左右不给双亲惹出麻烦便好。”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伯爷的独女自然也不愁嫁,只是她的性子与一般闺阁中的女子有些不同,不喜盲婚哑嫁,本来想着自己选,可这种形势下也争不了什么气,只能匆忙做出选择。
少宁看着她唉声叹气,心说这还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屏退了下人,将程之乔的心意说了一遍,齐萱先是惊诧,然后低垂下头,最后水漉漉的大眼睛里竟云雾缭绕起来,颊畔晕红,少女的娇羞滚动在唇边,低声细语问道:“他当真这般说?”
少宁这个媒保得很郑重,点头说是,“四表哥说了,秋游那日就对你动了心,算是一见钟情!因自己白衣之身,觉得配你不起,这才没敢开这个口,如今过了春闱,勉强有了功名在身,本是想请了官媒到你府上提亲,可又恐你不喜,便想请我们夫妇来保这个大媒,先同你打个招呼,日后成与不成,都于你名声无损。他还特意交代了澜柏,定要你亲自点头后,再让我们到伯爷和县主面前去说,你若是不喜,他绝不勉强,此事就此作罢,就当他从来没有提过。”
齐萱绞着帕子扭捏道:“哪有这样的,话都说出了口,还怎么当没有提过。”
少宁先是一怔,而后心生欢喜,眸中含笑,带了几分揶揄道:“说的也是,只是四表哥是个实心的榆木,定要我问个清楚才好,那你说说,这大媒我究竟是能保,还是不能?”
齐萱羞归羞,可却是个孤高开朗的性子,捧着建盏用大大的水眸睇她,“他既说倾心于我,那便算是上门被我拒了,自然也要乖乖受着。”
少宁是过来人,知道这便是松口的意思,双掌一抚,笑出声来,“好好,你们既两厢都有意,那我明日就过府去。”
她头一次做媒,兴奋异常,晚上睡觉在床上滚来滚去,闹得程之衍一晚上也没怎么睡,翌日出门时,眉眼下带着乌青。而少宁呢,天一亮就起了床,打扮妥当,便坐车往伯爵府去了。
却说这桩婚事是出奇得顺利,两家三书六礼走完一半,只用了短短十日,之后便在燕京传扬开来,朝上不宜议论,许多大人便开始在朝下三五成群的聚筵。
都是混迹官场的,自然明白宣平伯这就是拒婚的意思,皇后在后宫发了好一阵火,可大晔律与前朝不同,待嫁在室女不必等着禁中遴选,只要男女双方谈定,婚嫁随时可成,连官家自己充盈后宫都没有强压着让人家参与遴选的,更何况太子!
这桩婚事,在燕京引起不小动荡。真正心疼女儿的人家,思忖过后见样学样,匆匆定下亲事,然后马不停蹄到中宫请罪,而另外那些做着未来国丈梦的人家,却开始趁此着重打扮女儿,棋盘大街上出名的几家胭脂铺子都卖断了货,便是连以定制首饰闻名的清芳阁也接单接到了手软。
这些多半是出去采买的人带回消息后,再经了几个大女使传到少宁耳朵里的,少宁听罢不过一笑。程之衍这几日早出晚归,少宁连他面都很少见到,本想当成笑话同他说说,不料他每日回来得晚,一回来倒头就睡,不然就是在前院同几个属下议事,每日到深夜才会踩着星光回到尺素,少宁知道他在为那件事准备,心下也忐忑起来。
可就在这时,另一件事寻上门来,竟然是慈元殿的口谕。传旨的内侍臂弯摆着拂尘,言笑晏晏,宣完了口谕,这才同少宁道:“奴婢今日来宣旨,不好行礼,几日后的蔽芾宴,奴婢也会出席,届时再好好跪下给娘娘磕个头。”
蔽芾宴,取字茂盛之意。秋日荒蔽,以这样的名头举办宴席,多半都是为了要给来年讨个吉利。此宴,虽名义只是一桩普通聚筵,但燕京人人知晓其目的为何,这宴席的名目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燕京贵女们蠢蠢欲动,谁能不知道此宴是为了给太子选妃呢?
少宁吩咐下人赏了内侍一块银锭,笑着说:“贵人往来禁中和宁园,两头奔走,实在辛劳,不若坐下来喝盏热茶,我这刚好有句话,思来难解,不知贵人可否指点一二?”
内侍收拢好袖子,笑着说不敢,“娘娘有话且问,只要奴婢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
少宁便说了心中疑问,“听闻太后娘娘自官家登基以来,便一直在慈元殿里吃斋念佛,平日里除了到御花园赏赏花,连门都不大出,不知此次为何竟亲自督办这蔽芾宴?”
内侍笑道:“娘娘也是临时起意。想来是先帝昭示,与娘娘伉俪情深,这才临时做了这决定,至于是何人建议,奴婢并不知道,不过前些日子,端王妃殿下倒是来探望过老人家一趟。”
少宁想起来了,太后与皇后一向不睦,倒是同端贵妃很处得来。
“太后同我们夫妇一向并无往来,不知......”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我也不瞒贵人,我家夫君年幼时曾被司天监断言,说是与太后娘娘有些冲撞,娘娘大度,不予追究,我夫妇二人已是感激不尽,此次若再参加这筵席,万一.再有所冲撞.....”
“娘娘不必担心。”内侍叠手右擡,比了个示敬的动作,“娘娘高寿,自有洪福可享,再则,司天监前些日子重测,咱们王爷大了,命格贵重,早就挣出了自己的一片天,无需再汲取他人福泽而生,所以自然不会再冲撞太后了,此次娘娘参加这蔽芾宴,一为太子,二也想趁此良机,见一见贤伉俪,阖家团聚一番。”
少宁心中嘲讽,她的夫君凭自己的本事好好生活,能抢去谁的福泽?不过是同自己幼时被人说嘴克双亲一样,都是上位者编排出来糟践人的说头罢了。
少宁面上不显,只做出惶然之态,道:“承太后恩德,我夫妇二人定会一同出席。”
因了程之衍,她对太后的印象是愚昧昏聩四个字,可不料真到了这一日,见到太后时,才发现她的性子与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蔽芾宴设在金溪兰园,而金溪兰园建在郊外,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好所在,传闻这宅子早先是燕京一位富商所有,平日里空置,有仆人定时打扫,对外租赁供燕京贵人们举办各种筵席。可后来又听说被牙行售卖出去了,至于卖给了谁,这背后的人却很神秘,有人说是晖缇长公主,也有人说是卖给了国公府的吴夫人,总之,在富贵圈子里流行的兰园,渐渐的,皇家之人也开始使用了。
少宁踩着脚凳下了马车,程之衍为她紧了紧身上的氅衣,“天气愈发冷了,待会同太后打过照面,宴席吃几口,我便寻个理由带你回府。”
少宁说好,又眨了眨眼,招手让他低下头来,附在他耳边轻轻道:“孕妇最大,大不了我往桌上一晕,她们不放人也不成。”
程之衍向她投去一个佩服的眼神,可紧接着却又蹙起眉来,“还是不要了,乱糟糟的,你晕着,身旁人做什么都看不到,你且安心在座位上坐着,我在前面陪太子和端王吃一盏酒,很快寻了理由就去接你。”
她月份大了,轻易也不敢冒险,便说好,“那我等着。”
前面有婆子带路,两人并排往园内去,因穿着厚厚的氅衣,手指蜷缩在祥云滚边的袖口中,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程之衍将手伸进来轻轻攥住了她的指尖。他的手掌温热,丝丝缕缕的触感自指尖延伸到她周身,少宁心房莫名跳动起来,噗通噗通,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擡起眼,见他挺然经行在缠绵悱恻的石林山竹间,心下再多的惴惴也安然下来。她擡起头开始慢慢欣赏此处的风景,见这园林四面开然,并无矮墙,只在硕阔的平地上拔地建造了两排碧瓦琉璃大屋,往西是蜿蜒的竹林,驻足凝听会有沙沙之声不时传来,而往北则是茂林和溪涧,远远望去,飞瀑碧泉,交相辉映。
东面是几处山体,错列有致。因是深秋,远远望去四下似裹了一层淡淡的凝霜。可以说这金溪兰园实则是座开阔无院墙阻隔的自然园林。
两人刚走到厅前,便有一掌令过来相请,是太后有召,二人对视一眼,跟着掌令往最僻静的一间房间走去,待到了跟前,掌令让两人稍待,进去通禀后,二人这才进了门,见太后一身宫服端坐于上首气象威严,两人忙跪下行礼。
少宁身子沉,礼还未行下去,便被一旁的掌令扶了起身,听到上首太后清冷的话传过来,“你身子重,不必多礼,坐吧!”
少宁这才擡起头来,稍稍观察,见太后的眉眼并无自己想象中的刻薄之态,反倒蔼然淡泊,嘴角因为紧绷,显得有些清冷,面貌看起来,倒是同一旁的程之衍有几分相似之态。
两人落了座,太后的目光先往程之衍身上巡了巡,点点头,“冯夫人好福气,即便过身多年,也有一个好儿子肯为她出头讨公道。你也是个好孩子,早先一个人在泉州,竟靠着自己也一步步闯了出来。”
程之衍不卑不亢,站起身揖手,“澜柏多谢太后娘娘夸赞!”
太后目光犀利,态度却很冷淡,只点点头,嗯了一声,让他坐下,目光又再次落到少宁身上,清冷道:“这便是你的新妇?”
程之衍说是。
太后朝身旁掌令递去一个眼神,掌令匆匆到内室,片刻,取来一只螺钿漆匣,打开来,是一支并蒂珠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