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肆
伍拾肆
“大人,你醒啦?”
柏风坐起来,胸口隐隐传来闷痛,他环顾一圈,发现是在他的营帐里。
“喝点水。”郑武递给他一杯温水,“感觉怎么样?要叫军医吗?”
他摇了摇头,一饮而尽。
“大人是怒急攻心才会吐血,休息一下就好了。对了!千万不能再动气!”
他沉默地靠在床头,眼底一片灰暗。
“那,大人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没说话,郑武走到门口,又忽然回过头,“只要活着……就还有相见的机会。”
“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微微擡眼,帘帐落下,屋里再没声音,他恍惚想起,郑武的家在叛|jun的劫掠中被一把火烧没了,父母皆亡,只留下一个他。
郑武,正午。因他在正午出生,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希望他如太阳一般强壮蓬勃,生生不息。一定是很爱他的人,才会给予这样美好的期盼。
他下意识地抚上腕间的同心结,柔软真实的触感掠过指尖,心底忽然蔓延起千丝万缕的疼痛。
如何去见……如何再见呢。
他根本不知道萧兖流放去哪里。就算见到了,他又能怎么样?
从重兵包围中劫走萧兖,和他一起亡命天涯?
让萧兖就像曾经的他一样,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茍且偷生?
有些路,不是活着就可以走的到。有些重逢,不是岁月漫长就可以等得到。
而且……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气再走下去了。
他会来到这里,本就是为了萧兖,现在失去了目标,他也失去了坚持的意义。努力这么久,全是一场空。他不知道他的剑以后为谁而执,不知道他的血为什么而流。
一把刀的悲哀莫过于此。没有折断,却以一种更加残忍的方式折损他的刀锋。
他躺下去,忽然觉得很冷,身体缓缓蜷起,呆呆地盯着手腕上的红色,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想不起要做什么,也不想去思考,最后一丝意识和力气也都被抽空了。
“主人。”他低声喃喃,“我该怎么办。”
“咳咳……”萧兖裹紧了衣服,夜风从四面的缝隙里透进来,冷意直往骨子里钻。
虽然这已经是一个避风处,但他还是从头到脚都冻透了,他狠狠打了个哆嗦,突然有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到流放地去。
他从怀里掏出同心结,牢里没有针线,他只能简单绑了一下,断口处凸起一个小疙瘩,他轻轻摩挲着,心头掠过一抹酸涩。
即使能补好,这条也不会像最初那般完好了,就像他和柏风的感情。
伤害已经存在,永远无法抹去。即便他再怎么弥补,那道无形的裂痕也会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苦笑一声,眼角缓缓湿润了,其实早就知道的不是么。
从最开始,做下决定的时候就清楚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因为柏风是那样纯粹的一个人,对一个人好就毫无保留,倾尽所有,不掺一点杂念。
以为别人也和他一样坦荡,只要承诺就是永远。以为爱了就是一生一世,和他曾立下的影卫誓言一样忠贞不渝不可背叛。
所以交付了全部信赖,不留退路,义无反顾。
如果爱他珍视他,他会回以一千一万倍更加真挚浓烈的爱。但如果伤害了他。
如果伤害了他……萧兖已经亲身体会,即便他再给予温柔,他也不敢再轻易接受。
他终于也学会有所顾虑,竖起防御保护自己。再也不会轻易交托真心,因为已经尝过那样做的代价。曾经坚定无惧的一个人,终究还是被他,变得模糊了。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依然会……感到难过。
泪水悄然滑落,在鲜红的同心结上晕开一点深色。他的指尖蓦地抖了抖,摸着断口上的凸起,心底血流如注。
那一句寓意犹在耳畔。
“岁岁交好……永结同心。”
终究是和那蒙蒙烟雨一起,永远留在了那一天。
夜空沉沉地压下,浓到极致的墨色如同那一身沉稳挺拔的黑衣,零落的星子静静闪烁,他恍惚间又看见那张冷峻的脸,惯来静默的眼底却涌动着清晰分明的爱意,忍不住伸出手去,“柏风……”
然而只有冰冷的夜风穿过他的指缝。
他缓缓睁大眼睛,像是一瞬间的潮水涌至最顶,最后又全然退去,寂静无声。
风吹过。
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