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肆

肆拾肆

“大人这是受到刺激，忧急攻心，致使气血不畅，伤口开裂。需好生修养，切勿再动气。”

“有劳太医。”萧兖跌坐在床边，捧起柏风的手，血迹已经擦干净了，但他的手依旧很凉。

“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他哑声喃喃，“叫我怎么放心……”

柏风忽然皱了皱眉，睡梦中的神情都透着令人心碎的悲伤，“主人……”

萧兖脸上满是苦楚，“对不起。”

一万句的道歉，也抵不上一句“留下来”。他知道，但他给不起，他只想让柏风平安。

好好活着，过安稳平淡的生活。无论未来里有没有他，那都是自由、光明的。

他撩开两人的袖子，鲜艳的同心结无声诉说着曾经的亲密和幸福，他的手指搭上柏风腕间的暗扣，想要把那条取下来。

解到一半，他的动作又顿住，心痛让他陷入挣扎，这也许是柏风最后一丝支撑下去的希望……他真的要残忍到这种地步吗。

他死死握着拳头，内心争斗良久，终究还是没有做绝，又把柏风的同心结重新系了回去。

然后把自己的同心结解了下来。

“希望有一天，你会不再需要它。”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没有什么过往不能释怀，没有什么人不能忘记。如果他们此生真的再不复相见，那么他终有一日会如风过山谷，水滴入海，消失在柏风浩渺如烟的记忆里。

但他忘了，有些伤口即便痊愈，也仍然会如一根刺般深深扎在心底，在日后不经意间的一个恍惚，都会痛得难以自抑。

他守在床边一夜未眠。中间探了几次柏风的体温，所幸没有发烧。

昨夜他给柏风喂了一碗安神药，知道一般的安神药对柏风不起效之后，他就从太医那里寻了其他药效更厉害的安神药，柏风睡得很熟，他带上几个下人，把柏风送出了王府。

他不敢等柏风醒来，怕柏风不肯走，更怕自己会心软。

他的一位叔父在郊外有一间小院，因举家南迁而送给了他。那里山水秀丽，民风淳朴，如同一片世外桃源，是他为柏风准备的退路。

即便他落到最坏的结果，被查抄了全部家当，也还有一片宁静之地留给柏风，他可以在那里过不受打扰，无忧无虑的生活。

房子早已派人打扫干净，他把柏风安置在房间没多久，柏风就醒了。

睁眼看到陌生的地方，柏风愣了一瞬，起身的同时下意识地去枕边摸刀，却摸了个空，下一刻手里就被塞进一个坚硬的东西，“在这里。”

“……主人。”他怔怔地看着萧兖，一时分不清这是真是梦。

萧兖见他刚才起得那么快，很担心他又扯到伤口，却又不能显露，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这是郊外的一处别院。”他尽力装得冷淡，“我说了，你不肯走，我就只能送你走。”

柏风呆呆地坐着，脸色还白着。

“这些年你忠心耿耿，恪尽职守，这间别院是你应得的。你的俸禄我也帮你运了过来，足够你好些年的吃穿用度。”

“几年主仆，是你我有缘。缘尽，则好聚好散，此后一别两宽，再不相欠。”

柏风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不敢看柏风的眼睛，起身低声道，“本王走了。”

下一刻他的袖子被抓住，“主人。”

柏风声音还有点哑，一声“主人”让他的心剧烈颤抖，他转过身，脸上却只有一片淡然。

“为什么？”柏风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捂着伤口下了床，起身的时候顿了一下，眉头一皱，明显是感觉到了疼痛。擡起头的时候却是面无表情。

萧兖几乎就要伸手去扶他，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为什么厌倦属下了？”柏风勉强站稳，眼里是深深的不解和执拗的追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轻轻打落柏风的手，“有时恍然大悟就在一刹那，本王只是想明白了而已。”

柏风受伤地看着被打落的手，“主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明白的吗。”

“当时不觉得。但是现在你问我，我只能说，是。”

柏风的目光满是哀伤和委屈，嘴唇颤了又颤，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半天才憋出一句：“主人不是说，会对我好，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看吧，萧兖心酸地想，就算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连质问都不会，一个傻乎乎的家伙，给了一点点温柔就陷进去，毫无保留地献出一切，最后失去了所有。

“说过就是过去了，这世间每一天都在变，没有人能预料以后。”

“……”柏风无言以对。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才明白原来承诺是这样不值一提的东西，再刻骨铭心的誓言，也可以轻易背弃。

“可是……”他慌忙撩起袖子露出手腕的同心，“这个、和主人是一对的。”

萧兖伸出空荡荡的手腕，“我已经扔掉了。”

柏风如遭雷击，脸色骤然惨白，彻底没了底气。

他的手徒然落下去，神情脆弱得有些恍惚，“我……我不能没有主人。”

“慢慢你会习惯的。”萧兖咬着牙。

他单薄的身形微微一晃，眼里是快要碎掉的伤心和无助。

通红的眼眶蓄起水雾，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轻轻颤抖着，眼泪一颗一颗坠下去。萧兖第一次听到他不再隐忍的哭声，是低低的抽泣，像受伤的小动物小声的呜咽。

萧兖的心脏被撕裂成一块一块。若是从前，萧兖早已狠狠地把他揉进怀里，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