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陆

叁拾陆

黑夜容易令人恐惧，可以掩盖很多真相，埋藏想不到的罪恶。

萧兖到的时候，台上的曲子正唱到激昂处，偌大的看台里只有一个人，那背影悠然自在，两鬓已泛斑白。

萧兖平静道：“亚父。”

台上曲未歇，台下人未动。直到此曲毕，林仲夷才摆摆手叫人下去，转过身来悠悠道：“兖儿来了，坐。”

萧兖没动，直截了当：“为什么。”

林仲夷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人活一辈子，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居高临下，有人俯首称臣。我不过是追求自己想要的罢了。”

“为了自己，就要杀戮？别人的血，凭什么祭你的路！”

林仲夷漠然一笑，“当你立在最高处，没人会评判你踩碎了多少枯骨，谁会记得蝼蚁呢？他们只看得到眼前要拥护的人。”

萧兖冷冷地笑了，“在其他人眼中，你又何尝不是你所谓的'蝼蚁'？”

林仲夷脸色一变，阴恻恻地盯了他片刻，突然哈哈大笑，“好，不愧是我的兖儿！若你不是这样的性子，我当真不敢邀你来见。”

“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你这么个亚父。”萧兖冷冷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做了什么，我会如实向陛下禀告。”

林仲夷不紧不慢地靠住椅背，“我的兖儿，你难道不明白亚父的意思？萧兄不在了，我就是你的父亲，你向那个人揭发你的父亲，那个人会相信你没有参与这些吗？”

“住口！”萧兖捏紧了拳头，包扎好的伤口崩裂开来，“你不配提我父亲！你也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向陛下举荐，让你来调查此案的吗？”

萧兖一愣，“什么？”

“是我。”林仲夷微微笑。

萧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原来从他接下圣旨、一路奔波、发现真相……从始至终，都是这个人的阴谋。

“你确实能干，调查的深度超出我的想象。既然你都知道了，我诚心邀请你与我共谋大业。皇帝那里……以你的文才，随便嫁祸了事应该不难吧？我看李歧就不错。”

萧兖的愤怒已经无法形容，强压着情绪问：“李歧是你的人？”

林仲夷耸肩。

“景王爷参与了多少？”

林仲夷难得一怔，露出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连这个都查到了啊。若是叫那个废物知道，恐怕是要吓死了吧哈哈。”

“他什么时候参与进来的？”

“呸。他根本不配，废物一个，有贼心没贼胆，帮我办了两件小事，就被皇帝对他的监视吓破了胆。哼，我真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他。”

“所以他没再参与？”

林仲夷向他投来慈爱的目光，“兖儿，这世上如果有人能和我共成大事，那一定是你。”

萧兖只扔下冰冷的两个字：“做梦。”

“好啊，那你就去揭发我，我也很想看看，你的下场到底会有多凄惨。”

他咬紧了牙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兖儿，都该成婚的年纪，不要再这么天真了。”林仲夷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都长这么高了……还记得你小时候，长得像个雪团子，我抱着你在院子里荡秋千，你的笑声让全府人都开心。”

他闭了闭眼，曾经的温柔往事涌上脑海，拉扯着他的理智。

“他不过是你的伯父，我们才是父子。兖儿，永远不要去赌一个帝王的疑心，你会一败涂地。”

“那你呢。”他睁开眼，神情冷淡，“你若是成了你的大事，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我吧。”

“……好话说尽，你若执迷不悟，神仙也救不了你。”

萧兖满心苍凉，竟无奈一笑，“既然都是死路。那我要怎么走，也不必告诉你了。”

他转身就走，再不想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多待一刻。

“兖儿，我等你，三日之内，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林仲夷的声音阴魂不散地从身后传来，他身心俱疲，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如果他孤身一人，那便无所谓了。既然都是赌，输赢就不再重要。可是……他现在有了放心不下的人。

林仲夷有句话没错，若他真的向陛下和盘托出，陛下会完全信任他吗。父亲意图动摇江山，儿子却毫不知情，可能吗？更别说他调查此案还是林仲夷举荐的。也许陛下更愿意相信，他是中途与林仲夷意见不合，才临阵倒戈。

但他更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君主……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他怎能做一个使生灵涂炭的罪人？

他只能赌。赌陛下的仁德宽厚，赌曾与他父亲的兄弟情谊。但不管他做什么选择，柏风都是第一个会被他牵连的人。

无论他死罪还是流放，其他影卫或许还有转圜的可能，他的影卫统领绝对会被带回影宫，严刑拷打。他知道影宫的地牢有多么可怕，那些刑罚光是听名字就足以令人胆寒。他怎么能让柏风去承受那些？

他已经遭受过足够多的痛苦了。他把柏风带来身边，就是希望能给他一个平安喜乐的余生。

“可我没想到……有一天，我却不能再保护你了。”

他痛苦地俯身，内心满是绝望。

“王爷！您没事吧？”等在门外的影卫急忙跑过来。

他摆了摆手，强打起精神，“回驿馆。”

他要马上，立刻！见到柏风。

柏风在院子里练了不短时辰的剑，他想明天一定要求萧兖带他一起出门。他的身体已经很好，不在萧兖身边跟着一整天他都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