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柒

贰拾柒

天空依旧阴沉。

大灾过后易有大疫，萧兖不放心，总得亲自去城中看看。所见之处比他的预料更糟，路两边挤满了逃灾而来的外乡人，商铺闭门谢客，往日喧闹的街巷一片萧瑟。

李岐曾派人向他汇报会妥善安置灾民，看来进展得并不顺利。他往府衙走了一遭，和李岐商讨完已经是午后，饭也没吃，回驿馆的路上才觉得饥肠辘辘。

“你觉得李岐这个人怎么样？”他把柏风从身后拉到身侧，两人并排走着。

柏风觉得不合适，微微后退一步，“耍小聪明，其实愚蠢。”

“嗯。”萧兖又把他拉到身边，低声道：“所以这一系列阴谋，背后必然有其他的主使。那夜我在花盆底下捡到的衣料，材质名贵，极为少见，是来自宫中。”

柏风愣了愣，“王爷是说......”

萧兖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耳边一凛。只听刀锋出鞘，寒意冷冽，柏风横挡在他身前，两指夹着一块小石子，冷冷道，“什么人。”

树后走出个人来，抱臂对萧兖一笑，“萧兄，别来无恙啊。”

萧兖怔了一下，惊喜道：“傅闻欢？”

年轻俊朗的男子看着柏风打趣道，“萧兄身边高手如云，我这点不入流的手段越发无处可用了。”

“谁叫你打招呼不好好打。”萧兖拍了拍柏风的肩膀：“柏风，我的影卫统领。”又对柏风道：“傅闻欢，名医圣手，救过我的命。”

“不敢，一介江湖草医，王爷谬赞。”傅闻欢摆摆手，朝柏风抱拳：“柏大人好身手，方才多有唐突，柏大人别介怀啊。”

柏风这时才扔了手里的石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恭敬地退到萧兖身后，没说话。

傅闻欢尬住，萧兖赶紧道：“他平常就这样，不爱说话，你别见怪。”

傅闻欢并没恼怒，目光在柏风身上转了几转，微微一笑，眼底神情莫测。

萧兖正饿着肚子，索性找了家酒楼，方便二人叙旧。一问才知他是云游到此，见村中大灾，便留下来行医救人。

萧兖大概了解了城中的情况。两人久别重逢，并没太多话可聊，互相交换了住处便在酒楼外辞别。

傅闻欢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目光落在那身笔挺的黑衣上，唇角噙着一抹意味难辨的笑意。

回到驿馆，萧兖才去看柏风一直冷淡的脸色，“生气了？他那个人就那样，总出怪招，但是心地不坏。”

柏风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干什么？有话就说，和我有什么好避讳的。”萧兖转身坐下。

避讳的多了，柏风想。顺势跪在萧兖脚边，“此人不利，需要防备。”

“因为他偷袭我？”

“不是。”

“那是为什么？”

“直觉。”

萧兖被他逗笑了，“那在柏大人的直觉里，什么人不需要防备？”

“主人。”

萧兖心头像有片羽毛扫过，痒痒的热热的，他想挠但是挠不到，只好挠了挠柏风的下巴，“那年我得了急病，御医都束手无措，是他用偏方把我治好的。他这个人想法奇怪，但下午就算你没有出手，那石子也不会真的打到我的。”

“除了主人，属下不信任何人。”柏风声音冷冷的，但随着他的动作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和他不会有太多交集，我也不是全信他，但只要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他就还是我的恩人。”萧兖戳了戳他的脖子，“人得知恩图报。”

“是。”

柏风望着他温柔的眼睛想，他也有要报答的人。要倾尽一生，用尽生命，毫无保留地献出全部，去好好报答的人。

“在这个阴谋里，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个人都要格外防备，我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你。”萧兖轻叹一声，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王爷心思缜密，料事如神，一切尽在掌控。”

“我哪有那么厉害。”萧兖苦笑，幽幽地吐了口气，把他按在腿上，缓缓摸着他乌黑的头发，“不过是君命难违……待此间事了，我就向陛下辞官归田，再不管这些糟心事了。”

说完他问柏风，“你跟我走吗？”

柏风被他按着，额头就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放松地说：“走。”

“你也不问问去哪？万一我把你卖了呢。”萧兖心尖直颤，恨不得把他压进怀里使劲地揉一会儿。

窗外昏暗，烛火映亮此间，柏风垂眼看着他指尖落着的一圈柔润光芒，懒洋洋地小声嘟囔：“属下不值钱。”

“谁说的？”萧兖立马捧着他的脸让他擡起头来，“在我心里，千金不换。”

柏风的心被他的话搅得砰砰狂跳，好像春日里，阳光下，骤然沸腾的湖水，滚烫汹涌，难以平息。他是一把冰冷的，见血的，受损的刀，但他落进主人的手里，成为一把珍贵的刀。

“但是不做王爷，就要跟着我过苦日子。没有俸禄，也没有仆人伺候，你看中什么趁手的武器，我可能也没钱买给你。”

“但是遇到歹人，我还得靠你保护。”萧兖松开手，他迟疑一瞬，轻轻靠近，萧兖抚着他的头顶笑了笑，“到时候你别嫌我拖你后腿就行。

他缓缓俯身趴在萧兖膝头，“属下可以伺候王爷。”

萧兖狠狠地揉了揉他的脸。

他想，没有什么事会比和这个人分开更令他感到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