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牵绊
065牵绊
是夜,镇北王等人留宿宫中。这放在外人眼中是圣上恩宠,放在他们自己心中,只觉是寻常事,并不值得过多揣测其后深意。
桓玉饮了几杯酒,睡得也早了些。待她睡熟后,谢衍披了外袍,到了镇北王和镇北王妃下榻的殿中。
他们还未沐浴更衣,显然是特意等着他来。镇北王见他衣着松散面色平和,一身孤寒消弭无踪,打趣道:“又不是哄孩子,至于等她睡下再过来么?”
谢衍可不似桓玉那般面皮薄,淡然道:“她身子弱,不看着我放不下心。”
闻言镇北王妃皱起了眉:“我记得以往还好得很,只带了个侍女骑马去西蕃游历……怎么眼下这般模样?”
是不是被长安城中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损耗了心神?
谢衍心中深埋的恐慌与不安便又浮了上来。
各地的名医都寻过看过,都没什么好法子,大多数人甚至看不出她有病在身。她闻言也只是笑笑,还叹一句慧明给的药方真是好,倘若她当初没有伤心太过,怕是能安安稳稳活到二十岁。
他把祈福的经文抄了一卷又一卷,午夜梦回时想起自己在佛前对护国寺僧人落下屠刀,竟生出一身涔涔冷汗。耳畔恶鬼哭嚎的幻觉再一次出现,他便伸出手去摸她的脉搏,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仅存的浮木。
然后便这般看着她,整宿不敢合眼。
时日长了难免会被她发觉。那时她会把纤长的手指扣进他的指缝中,同他讲另一个她熟知的世道里的灭佛之事。
“在其位,谋其职,尽其事。”她缓缓道,“以史为鉴便可知,你从未做错过什么。”
有些事在漫长的时光中,总要有人去做,只是恰好那个人是他。而他又有一个问心有愧的身世,自觉愧对世人,落在他们身上的刀便在他心中留下了烦扰的刺。
谢衍心想,那些事于他早就没有这样重要了。
他只是怕这世上真的有神佛。
那他做过的那些触怒神佛的事,便有可能化作狰狞可怖的业果,落在他身上。得而复失,他想不出比这更让他锥心刺骨的痛。
有时便会隐隐试探她对鬼神之事的看法,往往她会不假思索道“无稽之谈”,他便放下心,随后又因她不可捉摸的来历与虚无缥缈的去处陷入更深的恐慌中。
若是没有神佛,那他的掌珠怎么会来这里呢?
若是没有神佛,他又该怎么祈求让她活下去?
思虑过重时,便疑心她是一个幻梦,这数年光阴不过是他吞食“梦里寻花”陷入深眠的弹指一瞬。
这样好的小娘子,是不是只是他内心渴求化作的一个虚影?所以才哪里都合他的心意,哪里都让他无比心动。
有次床笫之间,这样的念头又浮现出来,他便撬开她的唇舌,把左手虎口递到她唇齿边,让她咬住。
她以为他是怕她忍耐之时咬伤她自己,便照样做了,不过到底收了力道——她哪里是会伤人的性子,即便这种时候也做不到。
纠缠许久手上也只留下了浅浅的齿痕,丝毫不觉得痛。便用手段逼她,逼出她的难耐与羞赧火气,让她贝齿咬出深深的血痕。
那时他抽身离开她,将所有欢愉都抛却,感受那一丝真切的疼痛,知晓这一切都是真实后再重重抵回去。
后来她甚至红着脸难以启齿问他,是不是有某种恋痛的癖好……他当时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难得生出了些微妙的恼火。
于是按着她趴在腿上,掂量着力道擡起了手掌。快要落到她腰下柔软之处时才惊觉自己在做些什么,硬生生止住,手背涨起了近乎可怖的青筋。
真是疯了。
那么卑劣,那么下作,那么不堪……
在他收回手后她才意识到了什么,眼中水雾更重,好一会儿才带着羞喃喃道:“你是想让我疼……”
某些时候她言语行径都坦诚到让他受不住,怕再生出这样折辱她的事,便压下难堪把自己心中那些荒谬的忧怖说出口。她便道:“即便真有神佛,他们也并非世人想象的那般无所不能……种种神异之事,也是有人先求。”
“若无人事,天命难行。”她道,“我们尽所能做好人事便是,总会有好结果的。”
可谢衍并不知晓人事到底该做到什么程度才会有顺遂己心的天命,此时又想要回紫微殿去看着桓玉,可又知晓此时有要事,便忍下坐立难安对镇北王夫妇道:“她有旧疾,这些时日有些反复。”
镇北王妃听了有些难受,道了声“怎么就这样坎坷”,也勾出了镇北王难得的伤怀。他憋了许久才道:“谢清还有雁柔都是糊涂东西,都被权势逼成疯子了!”
弄出一摊子烂事来,苦了好端端的孩子!
想起曾经谢衍毫无生趣在陇右待的那几年,镇北王揪起心问:“阿衍,你……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是……”
不是谢清亲生的孩子的?
谢衍顿了顿道:“在掌珠出生的时候。”
镇北王心中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丝难受登时烟消云散,瞠目结舌道:“我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生的,你如今是离了人家小娘子不能活了么?”
十句话中有九句都要带着,怎么这样没出息!
镇北王妃倒是打听过桓玉的生辰,咳了几声打圆场道:“那就是还没十岁的时候……”
镇北王道:“你竟大了人家那么多!年近而立的人还没把小娘子哄到手,你有没有用?你也知道我腿脚不太好进京不便,干脆择日不如撞日这几个月就……”
一旁的镇北王妃被声如洪钟的老夫吵得头昏脑涨,忍不住伸手狠狠掐了他一把,但自己出口的话也从正事偏到了旁处:“以往你没碰上合心的,如今碰上了那孩子身子却不好,那你们的子嗣该如何是好?”
子嗣似乎是世人逃不开的无形束缚。谢衍倏地觉得疲倦,沉声道:“不会有子嗣。”
“我不想要,她也不想。”
好在她不想。
如果她真的想要一个孩子,他应当会力所能及给她,她的喜恶远远比他的意愿重要。可一想到那孩子是他玷污她的证明,会将她本就不多的生机尽数夺取,他便难以克制的生出躁郁。
好在她不想。
面前的长辈面色都有些诧异,显然理解不了他们的念头。谢衍没有多言,只道:“还有阿怀和阿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