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阳奉阴违(二)
第232章阳奉阴违(二)雪谷的冬天再漫长,也有尽头。春天终于来了。
木屋前的冰河已渐渐变薄,有些地方已有开化的迹象。但终年不化的积雪仍然包裹着山峰,万古不变地耸立。
去冬封住谷口的雪障,似乎有所松动。水天星望过去,常会心头荡出一丝隐忧。不过,这隐忧只是片刻,另一件事则占据了他心头重要的位置。
水天星负着弓箭,狩猎回来,手里提着一只山鸡和一只雪狐。一到木屋,正看到雪清泠站在石头上往屋顶悬挂风干的野味,登时奔过去,抱住她的腰道:“赶快下来,这是什么时候,还敢攀高。”
“我天天练功,比这蹦得还高,你怕不怕?”
水天星想了想,自嘲地笑了,不错,她岂是寻常之人?
“我今儿运气好,猎了一只雪狐,这毛皮正好可以给你做件披肩。”
雪清泠接过雪狐,抚了抚,的确是好皮毛。“我不需要,咱留着,给孩子做小袄。”
水天星微微一怔,面色一暗。雪清泠却并没有注意,拿着雪狐进了木屋,水天星跟了过去。
雪清泠把屋中床上的一件件小衣服收拾好,装在箱箧里,水天星看了,心头又是微微一痛。“早早做这些做什么?平白受累。”
雪清泠瞪了他一眼,摸摸隆起的肚子,“这已经七个多月了,转眼就到临盆的日子,到时候缺这少那,我做不了,你又不会,可不得早早备下。我这还嫌少呢,要不是你当初让人运进来的布匹太少,还可以做得更多些。”
水天星嗫嚅了下,“好,以后回了中原,我找人做好些衣裳,给你,给……孩子。”
脸上笑着,心头却刀割一样,隐隐的痛,雪清泠不知道,她做的一切,终究是用不上的。
“我饿了,做什么好吃的了?”他转个话题,掩盖住脸上不自觉露出来的凄然。这话一出,雪清泠想起什么,兴奋地推着水天星进了厨房,指着地上一堆白羽道,“今天老天爷有赏,给咱一顿大餐,瞧瞧,”雪清泠掀开锅盖,登时满屋热气,“一只白毛的野雁!”
水天星一怔,俯身探查了一番白羽,遽然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说来也巧,我今天练功,朝天一发功,突然就落下了一只白毛大雁来,我就给拔了毛炖汤了。”
“可是山外飞来的?”
“是不是山外飞来的我不知道,反正,在谷里还真没见过。”
若在平日,知道雪清泠功力大增以至能将过路的大雁一掌摧下来,水天星当浮一大白庆贺才是,可是今天却出人意料地做出一个让雪清泠瞠目的举动,他回身端起热锅,被烫了一下,赶紧摸摸耳朵,又一次端起锅,几步蹿出门外,将整锅的肉雁扔进了屋外的雪堆上。然后捧了雪覆盖住,雪清泠围着他打转,“你干什么呀,好好的雁,一口汤没喝呢,就被你糟蹋了。”
水天星在新造出来的雁冢上踩了又踩,拍去手上的雪道:“告诉你,这不是什么雁,而是天鹅。估计也是吃饱了飞不动了,让你误打误撞弄死了。这是神物,岂是我辈能吃得的,记住,以后再有外面飞进来的鸟,不许吃,连碰都不许碰!”
“为什么?”
水天星瞧着他,冷峻的脸色蓦然解封,笑道:“小心老天爷罚你!”
雪清泠扁扁嘴,拍拍肚皮,“宝宝,你爹不让咱们吃雁,哦不,天鹅,那你说,我们吃什么好呢。”
“我不是打回一只野鸡嘛,野鸡好,吃着放心,……那个,不会有灾星。”水天星揽着她进了屋,雪清泠虽觉得万分可惜,但知道这魔星一向古灵精怪神秘莫测,随他的意吧。
晚上,雪清泠照旧做她的小衣小袄,水天星则坐在一旁打磨着他新做的木笛。也不知水天星搭错了哪根筋,最近竟愿意做这种小物件了。雪清泠翻翻眼皮瞧他,“做什么呢?”
“本来想做竹笛的,可惜谷里没有竹子,权且拿木头削个笛子凑和了。”
“做它何用?”
“自然有用。”
他把做了一半的笛子递过来,雪清泠接过来看看,虽然水天星努力做了,但看得出,这小物什还是丑丑的,估计也吹不响,真不知他拿来何用,雪清泠忽然道:“咦,这笛子怪像……”
她蓦然噤了声,低头重新做她的活计。
水天星哼了一声,把笛子接过来,继续打磨。刹那间,两个人都默契地回避掉了什么。
雪清泠身子有孕,这些日子一向睡得早,见她困顿了,水天星就不再让她继续做活,铺了床扶她躺下。雪清泠躺下朝他笑笑,“没想到我这大丫鬟也有翻身的时候,蒙王爷亲自侍奉。”水天星凑近她的脸,托着腮笑道:“夫人还想本王怎么侍奉,本王都听夫人的。”
“啊!”雪清泠却大叫一声,吓得水天星以为压着她了。
“动了,动了!宝宝在踢我,最近他可欢实呢,好像知道很快就要出生了一样。”
水天星把头凑过来放在她肚皮上,雪清泠兴奋道:“你听你听,他在动呢。你看他这么好动,没准是个男孩呢。哎,阿星,你说,给他取个什么名儿好呢?”
雪清泠想来想去,却听不到水天星的声音了,也把他的头捧起来,他却执拗着不肯起来。她到底把他拽了起来,倒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水天星纵是很快把头扭过去,雪清泠仍是看到了他的泪痕。
“你……哭了?”
水天星抹把眼泪,“谁哭了,我……我高兴的。”
雪清泠蓦然住了声,“都怪我……我……我忘记了。”是了,她现下记性越发的差了,居然忘记了水天星并不是孩子的生父,或许因为他对她母子太好了吧。
水天星却把话题岔开了,“你记性怎么会差,你若是记性差,天下人就都是傻子了。”
雪清泠翻个身,摸摸肚皮,甜甜地闭上眼睛。进入睡梦之前,似乎有笛声飘过耳际,那笛声恍惚是上辈子听闻过的,她有多久没有想起它了。她的心有片刻悸动,又重新归于平和,有些东西似遥远的梦,永远不可能握在手里,不如眼前柴米油盐的幸福可靠,而只有眼前的一切,才是她能抓得住也是唯一可以倚靠的。
水天星却背过了身,心中的痛蔓延到整个身体,体内那隐秘之物也骤然释放出了疼痛。
“孩子,原谅叔叔,为了你娘,你永远不可能见到天光。”水天星咬住唇,一瞬更加剧烈的痛楚袭来,“不光是孩子,我又能陪你多久……”如果能渡过那个劫,他们说不定有更好的日子呢,可是如果无法渡过,他不敢想了,暗夜里,紧紧地将木笛握在手里。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在他之前,早早就面临这样抉择的人,有很多东西,他从前不懂,现在,突然都懂了。
可是他毕竟不是那个人,那个人,可以为她牺牲自己;而他,他可以牺牲,但他牺牲的不只有自己,他的牺牲必须换来最大的利益,这才是他水天星应该做的。
隔着一个雪峰,他们同时思念起的那个人,正悄立于雪原之上,将竹笛从唇边放下,他又披了一夜的雪。不眠之夜里,他接住了一片雪花。雪花攥在手里,片刻化成了水,像那些他抓不住的人和事一样,从指缝间悄悄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