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阳奉阴违（一）

第231章阳奉阴违（一）水天月在雪峰下的等待，已经度过了半年。

他每日坐于雪峰之下，茕茕而立，吹一支竹笛，幽怨的笛声飘荡在雪野，孤寂而凄凉。没有人敢去打扰他，也没有人能将他从这种寂寥苦闷中带离，他的苦等渐渐似乎变成了一种仪式，甚至有时候他都忘记了自己因何等待，只知道，如果不等待，他对不起很多人，包括自己，而如果等待，他的心里其实更希望这种等待会是永久，因为他不知道，当等待的结果终于出现的时候，他有没有能力挽救一个危局，当整个江湖的怒火碰上两个永远不肯屈服的人，他会如何收场。

所以，他的等待，仅仅是等待。

而另一个人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缩短这种等待。

杭雪剑，在这半年时光里，他围着雪峰，将脚可以探查到的地方都探到了，脚探不到的地方，还有目光，还有草原上的各种传说，如果给够银钱，愿意当向导的牧民并不缺少。所以，当一切消息聚拢在一起的时候，当他的目光无数次凝望雪峰的时候，当他在向导的带领下，走到雪峰之侧更高的雪峰之时，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子里逐渐形成了。

这个时节，已经是春天了。草原上的冰河在消融，甚至绿意已经从粗砺的荒原上探出头来，而雪峰犹在屹立。水天月找当地人问过多次，结论无外乎，还是等待。即使没有雪崩，昆仑的雪化开山也要在季春之时，而雪崩造成的雪峰形成，似乎需要更炎热的暑气才能将之化解。

所以当水天月把这个消息在又一次诸派合议时带给众人，得到的又是一片唏嘘，有人颓丧，有人疑惑，更有人已经早早做了退下去休息两个月再卷土重来的打算。

但一个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呆在当场。

“如果我有办法能破开雪峰的阻挡，盟主敢试吗？”

大家目光聚拢之处，是杭雪剑冷峻的脸与斜瞥过来的目光。水天月与他的目光相会，也有一丝惊诧。

对于杭雪剑，水天月一直有一丝愧意。所以，他并没有拦阻过杭雪剑的任何行为，知道他在围着雪峰勘察，也知道他在寻觅向导探问，因这一丝愧意，他随他去。甚至，他们不曾有过正面交锋，在今天之前，他与他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过。而今天，他的一句话却激起巨浪。

“雪剑，有何高见？”水天月淡淡道，声音听不出喜怒。杭雪剑比他年长，但论辈份还要叫他一声师叔。但杭雪剑并不叫他师叔，一直以盟主称之，水天月自然知道这是刻意与他疏远，现下便听杭雪剑昂首道：“如果盟主想知道，可随我来。”

两个时辰后，众派掌门与水天月随着杭雪剑登上了阻在雪谷之口的雪峰之侧的另一个雪峰。这里很多人包括水天月在最初探查路线时也都来过，此时重新莅临，除了气候变暖一些，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杭雪剑自然不这么认为。

“大家看，”他伸手遥遥一指，“这雪峰之下，是一条冰河，冰河的这头环绕着阻住谷口的雪峰，伸入谷里，而这冰河的上游，则伸到崇山之中。”

“风景倒是不错，可这有什么用？”玉持最先捋须问道。

“我已经勘察过了，上游是一处湖泊，这条冰河就是从那个湖泊流出来的。以前，我们只想剜开雪峰让人进去，其实可以换一种法子，何必要人进去呢，我们完全可以……”

“住口，”水天月冲口而出，一向平和淡然的面庞，蓦地罩上寒霜，眸光也凌厉得完全不像本人，“你居然想得出这么恶毒的法子，岂是天罗正派所为？”

众人还在莫名奇妙，不知水天月为何发火。杭雪剑亦是大怒，“盟主不同意？看来，盟主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处置他们！倒是我们一厢情愿了。原来我们都看错了你！”

“上游一旦决堤，水涌进深谷，将会有多少生灵涂炭，你有没有想过？”众人豁然，皆是惊愕非常，不禁各自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我已经问过当地人了，那深谷据说藏有吃人的妖魔，几年前便没人敢进去了。”

“便是没有百姓，也有虫豕鸟兽，你怎可如此狠辣？”

众人大多也被这个想法惊着，几乎都持否定或观望的态度。不过对于杭雪剑的凌厉之语，也有人为之辩解，殷宜道：“虽说这法子太……不过，韩兄弟负有家仇，激愤一些也在所难免。”

玉持则道：“好歹韩兄弟在想法子，总比有些人不想的好。”

水天月拂袖回身，环视大家，众人蓦然无声。“无论是谁，都不准再提这个法子，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情，绝不可为！”言罢当先甩袖而去。

众人亦趋之而行。杭雪剑没有动，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所有人都退去了，杭雪剑还孤零零立在山巅。紧咬嘴唇，眉头拧成个疙瘩。忽听身后有人抚掌大笑，“呀呀，真是好主意，可惜曲高和寡，没有人敢洗耳恭听哪。”

杭雪剑眉目斜转，看到一人站立身侧。他认识，是千叶阁的花莫邪。他是在最近才识得花莫邪的，知道他是水天月一系，所以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其实如果他知道自己当初被缚往神月宫是这花阁主的功劳的话，恐怕就不是现在这般平静了。

花莫邪施施然走过来，目光先扫过这片雪原，“端的好风景！如果桑田变作沧海能护卫江湖的话，也未尝不是好事，盟主还是太过心善了。既是有利江湖，做了其实也无不可。”

“盟主不同意，如何做得。”听到花莫邪言语之中似有相向之意，杭雪剑情绪上似乎也不大拒绝了。

“说得也是，既归盟主制辖，总要留有余地，不过呀，一到汛期，这里决口那里汪洋，这老天爷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花莫邪东瞧西望，晃晃悠悠大摇大摆又走了，竟似闲来看风景一般。

杭雪剑眉心一跳，难得一直凌厉的嘴角竟也微微一动，“老天爷的事？这话说得倒是有趣。”

水天月回到营地，先派沈良与薛腾率些弟子盯紧杭雪剑，又令辛子辰指派些人手看好上游的堤防湖泊。可是一连数日反馈回来的消息都是杭雪剑越发颓靡，以酒将自己灌得通宵大醉。不日之后，竟来向水天月辞行了。

“你要回天罗？”水天月听完他的来意惊诧道。

杭雪剑并不瞧他，神情却是极为疲惫，“雪剑身子不适，想回去歇歇了。”

水天月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甚至还携着辛子辰亲自送之到山下营外。看着杭雪剑只身离去的孤清背影，蓦然心头一酸，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苦楚，更兼一份长久的愧意涌来，不禁就把才要说出口的嘱辛子辰派人跟踪的话咽到了肚里。

辛子辰叹了一声道：“明天我把山上监视的弟兄们叫下来吧。”

水天月犹豫一刹，到底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