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雷电
这句话，让阿橙恍惚有些熟悉感，抬头又看了严帝一眼，昏暗的室内，总觉得他不仅是熟悉，且有些亲切。
一声惊雷又响起，因着隔了门窗，并无方才那般可怕，严帝却又下意识抱住她在怀里。
等惊雷过后，阿橙挣扎着推开严帝，想要说些什么，却因惊恐，有些拿不定是否还能发出男儿的声音，只得一声不吭，往床内挪了挪。
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长大了又走南闯北，唯有这雷电，却是每次都令她恐惧。
自打记事起，阿橙就是和母亲生活在溪昌的庄子里，庄子很大，周围皆是果树，春日里开花，夏秋便结果，红黄酸甜，令人快乐。庄子里养了戏班子，每日里排戏演戏，甚是热闹，也不至于寂寞。
可是渐渐大了，阿橙便发现，别人家里，都是有父亲的，即便是庄子上的农户，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戏班子的人倒是并不和父亲一起住，因为他们都无父无母，并没有家。
阿橙是有父亲的，虽不熟悉，也见过几回。小孩子对父母，总是天生的孺慕，特别是她发现父亲还有别的女儿，与父亲朝夕相处，撒娇卖痴。
她便也闹着母亲，问母亲：“为何咱们不和父亲一起住？橙橙也想和父亲住在一个家里。”
春日的花儿蝶儿她不要了，夏秋的果儿蝉儿她也可以不要，任她上天入地玩闹的大庄子，她都可以舍弃，只要和父亲在一起。
再后来，她更大了一些，从丫鬟婆子口里，终于渐渐懂了事，知道母亲虽是父亲嫡妻，却也是被父亲冷待和厌弃的那个；连带着自己这个嫡女，都不被期待和喜爱。
于是她再也不提父亲，反倒是母亲逢年过节主动问她：“你可想见你父亲。若你相见，咱们就去见他。”
阿橙就斩钉截铁回答：“不想！橙橙上次才见过父亲，还没想他呢。还是庄子里好玩，母亲，我不想回府里，束手束脚的，不开心。”
她就是这时候开始怕起打雷闪电的。
因为她从戏班子里听了一肚子的传说故事，坚信着，说谎，是会遭雷劈的。
她害怕着雷电，却又不敢让母亲知道，就每次看到天阴下雨，就假说自己困倦，躲进被窝里。但是这又是一层谎言，她便愈发害怕。
阿橙突然放开紧裹着自己的薄被，伸手抓住严帝的袖子，说：“陛下，你若不喜欢明妃娘娘，不若让她出宫吧！”
她的声音发颤，虽已努力克制，却没了平日扮男声的清亮，好在雷声隐隐仍有，严帝应该听不大真切。
“好！”
她耳中听到这个回答，却疑心自己被雷电震坏了耳朵，又重复了一遍：“陛下？”
“我说好。孤答应了。”
阿橙仍有些不信，又才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极为不妥。若是没有记错，严帝抱了“万江澄”，一直抱进了内室……抬头看严帝，见他微垂眼帘，再无往日的冷酷和傲气。
“陛下，你方才……不该，男子之间，虽并无那么多禁忌，但这并非是战场上，总该有些……距离才对。”
严帝抬起眼帘，嘴角弯起，嗤笑了一声，“你不怕打雷了？”
“陛下怎知道我害怕打雷？”阿橙惊疑而问。
“你刚才站在院中，因着打雷都吓傻了，大雨要落下来，也不知逃走。孤眼睛又没瞎，怎么会不知。”
阿橙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这下年，她都很注意，不在雷电时外出，以免在人前失态。没想到却丢脸丢到皇宫中了。
她果然并不适合当差做官，还是做个闲云野鹤比较好，想出门就出门，想归家就归家，省了这些身不由己的麻烦。一时之间，对去翰林院编纂大理志都有些心灰意冷。
“陛下想必对我很失望吧。点了我做状元，我却原来连雷点也怕。陛下……想嘲笑就嘲笑吧。我，我只是一时失神没做好准备，被吓了一跳而已。”
严帝闷声发笑。
又一个惊雷，阿橙下意识缩头，又被严帝抱在怀里。想要推开，这惊雷却是一声胜似一声，连这高大的殿宇都被雷声击得似是发颤，就又缩成了一团。
长大之后，阿橙便甚少被人拥抱过了。母亲性子越来越清冷，方嬷嬷倒是抱她，但是毕竟是奴仆，等她大些，便少了。如今拥在严帝怀里，心里竟生出一些酸酸涩涩的感觉，说不出是难过，还是留恋。
嘴里却仍强硬着：“陛下快松开臣！”
“陛下！”
“陛下难道没有国事要忙吗？”
“青天白日，陛下赖在内寝，是何道理？”
严帝一声不吭，其实抱得还没教她写字时箍得那么紧，当是可以挣脱的。阿橙心里却失了主意。
一受惊吓便容易犯困，阿橙一边犹豫着想要挣脱，一边却困倦到不行，等清醒了，发现雷点已歇，室内已经燃了灯烛，自己仍被严帝抱坐在怀里。慌得几乎是从严帝怀中跳起，严帝似是也已经睡着，被她猛地一掀，头都磕在了床柱上。
阿橙已经顾不上这样算不算欺君罔上，跳下床，跑到门口，待要开门，却又羞到难以伸手。
这算怎么回事？严帝和自己，不是故意演戏吗？为何这般抱着自己这个堂堂男儿！
微微打开门，看到外室里伺候的宫人，立时想到，今日严帝抱了自己，从养心殿的前院一直到了后室，这些宫人们，可都看到了。往日严帝虽偶有轻佻之举，都还有其他缘由，可是这一抱，可就……无法解释了。
阿橙转身回看严帝，又羞又恼：“这又是为了什么？做给什么人看？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严帝的眸光在灯烛下有些深沉，只是慢步走了过来，就让阿橙感受到了威压。但他开口，却是异常温和的语气。
“如今已过三更，今日就暂歇宫中吧。孤会另去他处。”
阿橙却哪里敢，她可是女儿身，若是宿在宫中，恐免不了露馅。
“陛下，微臣是外男，怎能宿在宫中！万万不可，还望陛下让我出宫回府。”
严帝望着她不语，因了灯烛闪烁，看不清神情，只觉的晦暗不明。阿橙有些惶恐地想，严帝莫不是真的有断袖之癖吧？这可如何是好！
阿橙心往下沉，担心着各种可能性，却没想到，严帝沉默良久，就走了出去，吩咐人准备马车。
如今在宫中久了，阿橙也已知道，这宫中，除了紧急之事，甚少会出入乘人之马车。她这却已是不知道第几次了，就偷偷看跟在身后的严帝，低声说了句：“多谢陛下。”
严帝伸手扶她上马车，阿橙想说自己能上去，却不知为何竟顺从了他。等上了马车，才松了口气，严帝却跳了上来，看到阿橙要张口，轻轻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孤困在这宫里，很是憋闷，想趁机出去看看京城。”
自从今日响雷，阿橙心里早已一团乱，分辨不出对严帝到底是怨恨还是仰慕，就默默在一侧坐了，安静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