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不愿放手（5）
第162章不愿放手（5）“我明白其中的缘由：本来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就完全靠后天的培养，无论孩子多么丑陋、愚钝，只要能流着口水含糊不清地喊一声‘妈妈’；或是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偶尔露出一个歪斜无语的微笑；甚至在不经意间，用那些小动作流露出点点依恋，都能让代养妈妈们感到莫大的安慰，觉得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然而，这些，我都不能给。”
“我永远都象一个粉妆玉砌的洋娃娃，美丽而冰冷，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给你任何回馈。”
“我这样的孩子，其实已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孩子，只能算做一个玩偶。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别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需要交流的，在没有任何交流的状态下，原本陌生的人之间，又怎么能产生感情呢？！”
“把我这样的孩子交给代养妈妈，对代养妈妈来说真的很不公平，而且，福利院的人也很不放心。”
秀秀停了一下，喝了口杯子里的果汁，这些事，她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
看到贺惟一一副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样子，秀秀笑道，“我没事，我的故事有点长，但愿你有耐心。”
贺惟一慌忙地再次点头，秀秀已再度地开口，“于是，我就在福利院中和那些没来及寄养的孩子们一起长大。收养失败的前几次，大家偶尔会讨论一下：到底是应该因我无人收养，而为我感到悲哀呢？还是应该因我可以一直生活在熟悉的环境中，而为我感到庆幸呢？”
“这种讨论最终没有结果，大家对我的特殊关注也很快转移，好在，我自己对这些是毫不在意的。”
“因为福利院中的弃婴绝大多数都有这样或那样的残疾，大家对我的怪异也渐渐地习以为常了，那时我天真地以为，我的一生可以就这样平静地渡过。”
贺惟一的心，悬了起来，还有什么样的不幸在等着她呢？
“只有刘姨总是忙里偷闲地同我说上几句话，或是抚摸我几下儿，‘看我们小图长得多漂亮呀’，‘我们小图会好起来的’，‘我们小图一定能学会说话’，‘来，小图笑一个，就笑一下，阿姨给好吃的’……她时常这样对我喃喃低语。”
“刘姨对我的关注坚定不移，从不放弃，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能让她对我有如此大的耐心和爱心。”
“可就是这仅有的温存，一点点地打破了我的茧，让我尝到了被人关怀的甜蜜，让我对她有了信任和依恋，让我对与人交往产生了渴望，也让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后来，我终于做出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
“在我六岁的一天，刘姨照例在给我喂饭时自言自语着，我鼓足勇气说了句：‘刘姨，我可以自己吃饭。’”
“我的声音如此细小，以至于让刘姨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我又重复了一遍，并拿起勺子，她才喜极而泣起来。”
“她的表现，让我受到了空前的鼓励，更让我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责任感：原来，我可以让别人感到幸福和快乐，尤其是能让那些对我好，关心我的人，感到幸福和快乐！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儿啊！”
这回换做贺惟一的眼睛变得模糊，这是个多么善良的女孩儿啊，她的一切动力，居然都来自于别人的幸福和快乐！
“不得不说，这种喜悦冲昏了我依然幼稚的头脑，在以后的几天里，为了巩固自己的胜利，增强自己的快感，我把自己的秘密一股脑儿地倾泻了出来。”秀秀的话，让贺惟一再次沉浸在她的故事当中。
“等到从大家异样的神色中感到危险时，一切都晚了，我再次被带去看医生，不知所措中我破釜沉舟地做了最后一次尝试——对医生也说了实话。”
“于是我又听到了下列语汇：‘严重的幻听和幻觉’、‘一定要注意观察’、‘相当严重的精神性疾病’、‘在受到刺激后很可能有过激行为’……”
“如果说当时我还不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那么以后的日子里，别人对我的态度，让我对此有了极为清醒的认识：在居住条件特别紧张的福利院里，他们相当谨慎地把我单独隔离起来，尽量避免让我和别的孩子接触，大家对我的态度变得非常小心翼翼，随时随地都有刺探的目光在我周围逡巡……”
“当有人建议干脆把我送到专业医院照顾时，我真的感到害怕了，因为我明显地意识到，我很可能再次被抛弃。在这种担忧和焦虑中，我的童年时代彻底结束了。”
秀秀抬手阻止了贺惟一的问题，“我知道你有疑问，可那时，我也蒙在鼓里，所以就先这样，等回头我再和你说。”
“惊惧的我，开始思考，自己和别人到底有何不同，我到底是犯了怎样的错误，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先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再次恢复了不言不语的状态，又开始仔仔细细地观察，别的孩子的语言和行为，以及大人们对我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的反应。”
“好在，在察言观色方面我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我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并开始着手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也许是我的小聪明保护了我，也许是刘姨的极力斡旋产生了效果，当然也可能是福利院捉襟见肘的资金帮了我的大忙，总之，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认可了我的无害，我继续被留在了福利院。”
“我感到相当的幸运，对自己的生活极为满意，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刘姨时常看着我默默地掉眼泪：‘小图，你怎么这么可怜，你难道一辈子就这么活下去吗？就只能呆在福利院里？你看起来多健康，多漂亮啊……’”
“刘姨的眼泪如同汪洋大海，在我的内心掀起狂澜，牢记自己错误的同时，我也想起了自己的责任，我又一次按捺不住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
“同时刘姨也不断地用她的方法帮助着我，那时她已有了自己的孩子，没办法收养我了，可只要一有机会，她就把我带到她的家里去，对我说：‘你看，这是你和弟弟的房间，这是你的床，这是你的……’”
“刘姨这么做可能只是出于善良的本能，她一定想不到，当让我见识到了福利院以外的生活后，我将做出多么巨大的改变，然后，我就一步踏进了‘天堂’”。
“七岁时，我上学了。”
“我相信任何一个孩子都不能真正地体验到，学校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它是我生命的全新开始，它是一个缤纷的世界，它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天堂！！”
“在学校里，我见到了数不清的正常孩子，他们给我提供了无比鲜活的范本让我模仿，没人知道我的异常，也没人了解我的来历，他们用自然而然的态度对待我，该玩就玩，该好就好，该吵就吵……”
“我变得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然后那些加在我身上的赞扬词汇就逐渐多了起来：‘聪明’、‘乖巧’、‘可懂事了……”
“我那时才明白，当初刘姨为什么总是为我黯然伤神，原来‘正常’是这么让人羡慕的一种状态，‘正常人’是如此令人感到幸福的一种身份。”
贺惟一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和秀秀的经历比起来，自己的那点伤痛又算什么？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对秀秀比了“敬”的手势后，一饮而尽。
秀秀的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十八岁时，我顺利地读完高中，并考取了本市的一所大学，为此福利院里开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会，大家都为我能取得如此成就而感到无比开心。”
“我成了福利院的爱心天使，我是福利院的骄傲和安慰。我搬出福利院后，仍然经常回去：做义工；帮助福利院的阿姨和叔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照顾孩子们；用自己的工资给孩子们买些小东西。”
“我也会帮助福利院在学校中做宣传，组织捐献，在我的心里，福利院依然是我的家，刘姨永远是我的妈妈。”
桌上的酒，已被贺惟一喝掉大半，秀秀又开始纠结，最困难的部分，到底要不要就这么告诉他，他毕竟和贺渊龙不同，两个人之间没有那些奇怪经历，他，会相信吗？可如果自己不说，贺惟一还会听从自己的安排吗？
“我不喝了，我只认真地听你说话行吗？”贺惟一低低地说，“我真的很想知道，要不然，就等以后再告诉我，那时，我一口酒都不喝。”
秀秀释然，“我当然知道你没喝醉，我说就是了。”
“等等。”贺惟一站起身，走出包房，去了洗手间，回来时，他脸上的水痕依然可见。
秀秀递了纸巾给他，又为他满上酒，“没关系的，你喝你的，我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