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藏地嘉绒下》（6）

第二节土妇出逃1.土妇出逃

正值官寨院坝中达尔嘎跳得正酣，官寨东面楼顶，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迅疾向正门楼顶移动，一闪身进了碉房里。

接着又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一共是五个黑影，探头探脑、首尾相应地从碉房下来，从虚掩的侧门，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溜了出去。

出了官寨，五个黑影顺着官道疾走，越过山梁，骑上拴在树林里的马匹，最前一人手举松木火把，沿着官道向下疾驰而去。

夜黑风高。

五匹马队，下巴旺，过章谷城门堡，沿途竟没遇到任何关卡拦阻，逆牦牛河而上，到东谷甲本地界，天才渐渐亮开。

从远处看，五人均穿黑毪子长衫，普通得跟百姓、娃子和下人没有区别；走近来看，是三男两女，其中两男两女虽蓬头垢面，但细细看来，汗渍与灰尘难掩润泽的肌肤，马背上气衰力竭、神情疲惫、摇摇欲坠的情形，又与百姓、娃子和下人大相径庭。

“再不要走了，我实在不行了，我们在这里歇歇。”年长的女人对一直在前面引路，体态形貌与其他两男两女差别很大，一看便知是仆役身份的男子说。

那仆役样的男子立即跳下马来，来到年长女人的马前，那女人已经没有了力气，伏倒在马背上，任随那男子把她抱下马来，放在草地上，背靠着一株粗大的柏杨树。

接着他又把另一个神色稍好的女人扶下马来，牵引着她坐在年长女人的旁边。

这时，那两个男人自己慢慢地滑下马来，也挨着那两个女人坐下。

看着两男两女坐下休息，那男人在路边架了三个石块，放上盛了清水的铜锅，里面放上藏茶，捡了柴，烧起清茶来。清茶烧开后，他给每人盛上一碗，其余三人实在饥渴，也顾不上烫，接着就喝起来。

那个年长的女人瘫靠在树干上，两眼低垂，用微弱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清茶，双手像是灌了铅，无力地下垂在身体两侧，丝毫没有接着茶碗的情形。

那仆役似的男人看到如此情形，跪坐在她面前，吹凉碗里的清茶，然后端到她的嘴边，慢慢将茶水倒进她的嘴里。几口茶水下肚，那女人像是好了一些，慢慢捧起茶碗，自己喝起来。

平日里，他们连正眼也不会瞧一下的清茶，这时在他们的嘴里，倒是成了琼浆玉液，分外地可口。

那男人见他们喝完清茶，在每人的茶碗里盛上糌粑，又倒上清茶，送到他们手里。他们毫不客气，端起碗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一时间，清茶和糌粑的香气，在这处荒郊僻野四溢开来。

见他们吃得香甜，那忙着伺候别人的男人，也盛了一碗糌粑，倒上清茶，津津有味地舔食起来。

“我们要走多久才到达折渚？德嘎姆卡布绒他们发现我们跑了，会不会追来？”

“从章谷到达折渚共有十五个塘站，马帮驮队要走七天左右，我们骑马应该要快一些，但是我们身体状况都很差，又是第一次骑马走这么远的路途，途中还要翻越雅拉神山，这个季节山上肯定有积雪，所以我们肯定也要走七天左右，甚至时间要更长一些。”

“阿伊拉姆放心！管家拉斯白崩金留下来作掩护，他们应该不会马上发现我们跑了。”那个仆役样的男人，一一回答那个年长女人的问话。

“唉，我白利拉姆这一生，怎么会落魄成如今这样？”

“阿妈不要伤心，我们这不是跑出来了吗？只要到了达折渚，我们就有办法打回去了！”那位年长些的男人说。

“唉，可是，我们能不能走到达折渚哦？”

“阿伊拉姆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在，我就能安全地把你们送到达折渚！”

“辛苦你了！我白养了那么多人，那些百姓、娃子和下人们一暴乱，他们全忘记了我的恩情，投向了敌人的怀抱。只有你，在危难的关头，还不忘记帮助主人，总有一天我们回到巴拉斯底，我一定让你当上头人或寨首，让你享不尽荣华富贵！”

“谢谢阿伊拉姆！谢谢阿伊拉姆！”那个仆役样的男人，感激涕零，跪倒在那个年长女人面前，不住地磕头。

“我们不能这样在路上耽误时间，休息好了就上路，我们的路程才开始呢！”那个年长的男人说。

于是，那个仆役样的男人赶忙收拾好糌粑和茶碗，一个一个地扶他们上马，五人又骑在马上，一摇一晃地顺着看不见尽头的沟谷，往前而行。

看到他们的狼狈相，大家想必已经知道这几人是谁了。

不错，他们正是巴拉斯底曾经的甲尔布权力行使人白利拉姆，她的大儿，巴拉斯底曾经的大少爷丹增汪青；她的小儿，巴拉斯底曾经的小少爷多灯旺青，还有丹增汪青的妻子绰斯甲色姆。

他们是怎么逃脱的呢？这个仆役又是谁呢？如果他们到了达折渚，那还真的危险了！

我们先来看看这个仆役到底是谁。

大家知道，白利拉姆最忠心的狗腿子，大贡巴得青恩布，拉斯白汪加，呷求安怕，都在德嘎姆卡布绒领导的反抗起义当晚，就被百姓、娃子和下人们的起义队伍除掉了。

除了这三人，还有谁呢？

难怪我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此人是谁，此人既非白利拉姆的狗腿子，也非朗松益西拉买的狗腿子，琼日官寨也没有这样一个娃子或下人。原来，他是琼日大头人斯丹白的随从仆役彭措。

按照巴拉斯底头人每月轮流到琼日官寨当值的传统，这月恰好琼日大头人斯丹白当值，因此他带上这个仆役，在琼日官寨协助德嘎姆卡布绒等人处理事务。

按照他的主人想办法探看阿伊拉姆等人情况的指示，这个叫彭措的仆役，借每日送饭的时机，跟还是住在官寨东面四楼，白利拉姆原来寝宫的白利拉姆、两个少爷、绰斯甲色姆和管家拉斯白崩金很快联系上了。

狡猾的管家拉斯白崩金见有机可乘，便对仆役彭措百般拉拢，施以恩惠，要求他了解掌握官寨里德嘎姆卡布绒等人的动向，随时向他报告情况。

这个仆役彭措本受其主人影响很深，对德嘎姆卡布绒领导的反抗起义深恶痛绝，虽然自己也是娃子，但骨子里认为，巴拉斯底的百姓、娃子和下人生就的穷鬼命，却要享富贵。而自己却以主人世代尊崇，其先祖为昔日巴拉斯底甲尔布大头人雍忠尔吉，随巴拉斯底甲尔布征战有功，被清甲尔布选入后五十功臣之内，画像紫光阁，册封为布拉克底头人“阿尔莫巴鄂巴图鲁”雍忠尔吉为荣。

再加上管家拉斯白崩金许诺给其厚报，也就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了新的任务中。

反抗起义胜利后的一段时间，对白利拉姆等人的监管要严格一些，不允许他们越出东面四楼的范围，楼层上也安排有人把守。到后来，特别是新年前后，由于迎接和庆祝新年的事情比较多，除了一日三餐送到房间外，连把守的人员也没有了。

到初三，官寨里热闹非凡，都在为两位昔日的娃子举办盛大的婚礼，更加顾不上对白利拉姆等人的监管了。

管家拉斯白崩金正是利用这一有利时机，征得白利拉姆同意，决定在琼日大头人斯丹白的仆役彭措帮助下，让白利拉姆等人逃出巴拉斯底。为了不让德嘎姆卡布绒等人马上发现，他留下来作掩护，每天照样到走廊转转，每天照样接受官寨送来的一日三餐。

管家拉斯白崩金的计谋果然奏效，仆役彭措顺利地带领白利拉姆等人逃出了琼日官寨，官寨里也没有发现他们逃跑。

再说仆役彭措带着白利拉姆等人，经过三天的骑行，到了雅拉神山的脚下。从章谷到达折渚的官道，是绒麦章谷革布什扎、巴旺、巴拉斯底，以及交拉甲尔布所辖各甲本，前往达折渚，到尧让的必经之路。

绒麦章谷到达折渚的路有两条，一条由章谷顺嘉尔莫欧曲而下，经梭布甲本和格商甲本地界，过鱼通甲尔布辖地孔隅，历步接步、脚踏窝、猴子路、鸡心梁子、狗爮岩、怀抱石、鬼招手、落鹰崖等悬崖峭壁之险，继续从野坝无人地区向下，到鱼通甲尔布衙门舍赖，再从姑交经章谷、达冈、瓦斯至达折渚。

另一条由章谷城门堡出，逆牦牛河而上，经交拉甲尔布大马甲本、昌拉甲本、郭宗甲本、东谷甲本、结藏甲本辖地到牦牛，从牦牛翻越雅拉神山，从新店子到中谷、司通坝、王母，顺雅拉河而下，再经三道桥、二道桥到达折渚。

第一条路只能徒步通行，艰险无比，牛马无法行进。虽然翻越雅拉神山也是分外地艰难，但好在人畜都可通过，官府设有十五个塘站，并且派千总一名，防兵百名驻守，一直以来都是绒麦章谷地区通往达折渚的一条安全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