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锦荣
马昆正在画室作画,那是一条在狭窄的枯水中卧着的盲眼鱼。这条鱼如同他,眼前失去了光亮。接头的联络员一死,整个上海联络点陷入瘫痪,下一步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重阳走进画室,手里举着马昆留给他的那枚银元:“你不会赖账吧?”
清风堂的奢华对重阳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他心中所想,也不过就是赚点钱帮莲心赔了贺家那老女人的布料而已。
马昆打量了重阳一眼,笑了:“你能干些什么?”
“坑蒙拐骗偷我不在话下,就是不太愿意干。出个苦大力什么的,你找我准没错……”重阳说话的当儿,胳膊上的伤痛还是难忍,有些龇牙咧嘴。
马昆突然欺身上前,冷不丁压住了重阳的右臂,吓得重阳怪叫:“喂,我可不负责当人肉沙包!我还是你恩人呢,你敢欺负我?”
重阳还完全反应过来,胳膊已经松快了不少,他顿时满脸钦佩:“真神了!胳膊能动了!”
马昆拍拍重阳的左肩膀:“你右臂是老伤,回头我给你药酒,多揉搓几次,三天内不能干重体力活,好好休养。”
重阳小声嘟囔着:“给我药酒还不如给我钱呢!”
马昆笑了,收拾起画具:“钱你对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重阳想起上过学的莲心总说的一句话,扭头回答:“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话音刚落,他被马昆的画吸引住了,好奇地凑过去:“你画的鱼怎么没有眼睛?”
马昆心有感触:“这鱼是有寓意的,比喻一个人身处大时代的低潮期,困在枯水里,得不到外界的讯息,不知道周围的变化,忧心如焚。”
重阳听不懂,抓耳挠腮地说:“不就是龙困浅滩?你再画条鱼,两条鱼成双成对,池子再小也不怕!”
马昆赞许地点头:“所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等到风云再起,寻到同伴重回大海化为鲲鹏,长风破浪。没想到你居然能看透我这幅画的内容。”
重阳敷衍着马昆的赞许,心里想的却是敢情又是个读书读傻的,连句正经话都说不明白。
马昆看得出重阳根本不明所以,拍拍他的肩膀:“小兄弟,你有空还是上个学吧!想赚钱不读书可不行。”
重阳对上学学文化有一百分的头疼,连忙摆手:“现在赚钱可比上学重要,我还是先找个活儿干。能给安排个赚钱的活儿吗?不怕活儿累,就怕不赚钱。”
马昆心念一动:“长江口大码头有一个叫海老大的,和你一样是码头苦力,你去帮我找到他,就说有个苏北洪老板要他跟你一块过来,越快越好。”
重阳听到有了活计,眼睛发亮:“报酬?”
马昆大笑:“随你要!”
重阳拍着大腿:“好嘞!”
此时的海老大正危在旦夕,山田联合江沙帮把他和一群工人堵在了码头上。
山田笑眯眯地逼向海老大:“海老大,总算找到你了。那个共产党临死前找过你,他交给了你什么任务?是不是让你运送秘密货物?”
海老大是个粗壮的汉子,一看就是常年在码头上做工的苦力。他咂着嘴摇头:“我就一臭苦力,不懂得什么叫共产党?不过他给钱公道,不像江沙帮龟孙子,吃人不吐骨头,卸一吨铁一元运费,他们才给苦力六分钱!九毛四进了自己腰包。”
重阳正躲在码头角落里听着两人的对话,他小声嘟囔:“够意思了,大哥,到我手里才四分钱!”
山田见他嘴硬,冷然道:“好,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山田挥手,玄洋社浪人和江沙帮帮众一拥而上,海老大众人被围得水泄不通。
重阳见不得倚众欺少,更见不得日本人在中国的地盘上蹦跶,毫不犹豫地拾起一根棍子上前帮忙,寻个空处与海老大背对背互相协助攻守。
海老大回头看见重阳:“你是谁?”
重阳靠在海老大身上小声嘀咕:“苏北洪老板叫我来带你去一个地方。带来一句话:好一瓶红酒少了个水晶瓶塞。”
海老大打量了一下重阳,感觉他颇为可靠,将一封油皮纸包裹的信递给重阳:“我答应人家,要把这个交给苏北洪老板派来的人,小兄弟,帮我把东西带到,你赶紧走!”
海老大一声大吼,操起砍刀引开追兵,前无逃脱之路的情况下,带伤投入长江。
天色渐暗,日本浪人追杀着重阳,重阳在码头灵活地穿梭、逃脱……
锦荣库房角落,静静地躺着一堆货物。徐慧仔细检查,并以自己的特殊标记——朱砂红封口签封存。
白淑琴文静的面庞上浮起担忧:“这批货怎么办?接头的人不在,咱们往哪儿运都不知道。”
徐慧沉吟片刻:“再等等吧,先把这批货混在库存里。”
“社长,赵聪这次来锦荣,是不是针对这一批货?”这才是白淑琴最为忧虑的。突然之间来个特派员,实在让人琢磨不透戡乱处的真正想法。
徐慧神情还算平静:“倒未必,咱们锦荣拥有药品军供资格,一遇到反共戡乱形势紧张时期,特务机构就会派员监督。这不是第一次了,不过上一次是二七年。”
“为什么两次派来的是同一个人?”对于赵聪这个名字,白淑琴只是听说过,虽然不知道他和锦荣的过节,但也明白这个人的过往绝不简单。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还是他。上一次他惹出了大祸回去避风头,这一次来,又有什么目的?”
赵聪时隔若干年又重新回到锦荣,徐慧作为社长必然要带他参观一番。眼见着锦荣越做越大,赵聪的垂涎也越发明显起来:“徐社长,锦荣越做越大,现在好像什么生意都做啊,珠宝行、拍卖行、房地产……”
徐慧故意打断赵聪的遐思:“赵特派员,锦荣的本业还是医药,换个行当做不了也做不成。白秘书,你去贵宾部把我珍藏的关东百年老参取来送给赵特派员。”
白淑琴取出的昂贵百年老参递给赵聪,赵聪看看,轻飘飘地放到桌上:“这支人参我会转交我舅舅。不过呢,为了戡乱反共,我想在锦荣设一个协查办公室,再找两个聪明漂亮的女职员当我的秘书,徐社长没什么异议吧?”
徐慧抿嘴笑笑:“开展工作没有上等的礼品怎么行?我这里的贵宾礼品,你随意挑,算作我对各位上级的见面礼。至于设立协查办公室,来日方长。”
赵聪虽然对钱财兴趣缺缺,但也来者不拒:“久闻徐社长斡旋交际手腕灵活,谢谢啦!”
徐慧面上掠过一丝不屑,但很快恢复迷人的笑容:“赵特派员客气了。”
赵聪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告退。
白淑琴关紧门窗,轻声询问:“社长,咱们以后可怎么办?”
徐慧拧起了眉头:“以后赵聪要钱,你要给得巧妙,他以为能拿到的时候,拖几天;他以为拿不到的时候,多给他一点小礼物。拖得饿狼不敢咬人才是最聪明的对策。”
“社长,我只是担心,赵聪设立协查办公室,是想在锦荣玩弄女人。”
白淑琴所想的,也正是徐慧所忧心的,她谨慎地点点头:“赵聪只不过是好色,我不想找贺督察长换掉他,万一再派来个不贪酒色、精明过人的特务,咱们更麻烦……不过,锦荣还真需要找个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漂亮女人敷衍赵聪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