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误会
重阳与莲心终于通上了电话,一颗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莲心没有爱上别人,也不会和那个蠢蛋探长一起将自己骗走,这件事足以让他高兴很久了。
重阳每天接到莲心的电话都是手舞足蹈的,不肯放下,直到被看电话的门卫强行抢下,一看后面都是排队的人,才悻悻而去,然后第二天又是同样的戏码。时间久了,看管电话的门卫也就随他去了。
重阳在青浦的日子,乏味而又单调。
清晨,刷了马,徘徊在电话亭。
日暮,喂了马,徘徊在电话亭。
除了想莲心,想莲心,还是想莲心。
洋鬼子的马场生活就是好,常常会发鸡蛋吃。重阳藏起中午发下来的鸡蛋,省给莲心吃。他在鸡蛋上画笑脸,默默地数着日子,一天,两天……十天……
莲心夹着几本中医书,揉着太阳穴走向卖场,迎面走过来的白淑琴抢过莲心手里的中医书看了看书皮,见是《肺痨详解》,不由得叹气:“莲心,你又熬了一夜看书?中医大师不是一夜修炼成功的,欲速则不达!”
莲心尴尬地笑笑:“我哪敢想一蹴而就当中医大师?是我朋友生了病,我想多找找各种秘本里的验方。”
白淑琴上下打量着莲心,见她瘦成了皮包骨,有些心疼:“你也要保重身体,别两个人一起垮下来!”
莲心伤感地叹息:“我只怕自己学得太慢,来不及救他……”
梅秋月用时髦的钢梳子梳理秀发,头发梳落了很多,她有些沮丧,手中的梳子一没留神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有人递给她一把木梳,是莲心:“试试这个,桃木养颜润发,用这个梳头,不容易掉头发。”
梅秋月试着梳了一下,果然不痛:“莲心,你怎么懂这么多?”
莲心平静地微笑着:“我家是开中药铺的,从小耳濡目染,不学也看懂了。以后贵宾部有什么难解决的问题,你随时来找我,我悄悄告诉你。”
莲心边说边帮着梅秋月挽头发,秋月别发夹时衣袖垂落,衣袖下白皙的皮肤上有紫红的瘀伤,往袖里蔓延。
莲心惊讶地抓住梅秋月的胳膊:“秋月,你的手臂怎么了?”
梅秋月慌张地站起身,将衣袖撸下来盖住自己的伤:“我……走夜路遇见抢匪了,莲心,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社长和娜娜!”
莲心郑重地点点头:“我答应你,但是,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梅秋月有口难言地点点头,莲心无奈地挽住她的胳膊:“一起去吃午饭吧!”
窗外有雨,秋月撑起了康远送的那把油纸伞,莲心注意到伞柄上的字,有些意外:“这伞……是康远老师的?”
梅秋月哀戚地点点头:“我借了很久了,不过,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迟早要还给他的。”
莲心也陷入思念重阳的伤感当中:“秋月,你……想见到康老师吗?”
梅秋月羞涩地点点头:“有一点点想……莲心,你呢?你天天等你同乡的电话,是不是也很想见到他?”
莲心有些难过,想起重阳,鼻子总酸酸的:“以前我想见他,只要走过小桥,他必定会在老柳树下等着我。我已经习惯了他的等待,一切就像天黑了路灯会一盏盏亮起那么自然,我们之间原来是最轻松、最自在的关系。可现在,我想到他的时候,心里就像被千百根钢针扎着……”
梅秋月同情地望着莲心:“肺痨是绝症,很难治愈的,也难怪你心力交瘁。我一直觉得你冷静理智,姐妹们也猜疑你有心计,不知不觉和你隔了一层。现在看来,你做好事不抢功劳,也不到处插手揽权,为人没得说。更想不到你要么不动感情,一动感情,居然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莲心,你一定要放宽心,被人牵挂的人会得到幸运!”
莲心被梅秋月的话感动,用力握住她的手:“嗯,被人牵挂的人会得到幸运!我们都一样!”
一个身穿风衣、头戴大礼帽的人在钓鱼。一双纤细的手将礼帽摘掉,露出徐慧淡定从容的笑容。鱼上钩了,徐慧用力拉起,不料鱼太大拉不动:“有人说我不理智,妄想用自己的小鱼竿钓黑鱼……”
站在徐慧身后的马昆帮她一起用力,鱼钓了上来。
徐慧扭回头:“我们同心协力,完成了最不可能的事。”
马昆眼底浮现些许担忧:“徐社长,钓鱼是钓鱼,接头是接头,我不能让你冒险!”
徐慧沉默着将鱼钩摘下,又将鱼放回水中:“这次接头,你去,会冒生命危险;我去,只是一场难堪。”
马昆沉吟,他也身陷两种为难之间:“上海各大报纸都刊登了联络员越狱的消息,以你的智慧判断一下,这是敌人诱饵的可能性有多少?”
徐慧太了解马昆这样的共产党员,所以她从容地微笑:“对一条鱼来说,只要有一线希望能找到大海,它都会冒险,对吗?”
马昆轻轻点头:“对,但在那之前我要完成另一项使命——保护锦荣,保护你!”
徐慧扭回头,望着十六铺码头的铁牌子露出微笑:“多年前,你们共产党人拯救了一个刚踏上上海十六铺码头的落难女子,十年风雨,她亲眼见证了一批批共产党人为了信念,也为了保护同舟共济的盟友前赴后继洒尽鲜血,所以今天她不能选择无所作为。先不说这个,为你们的信念干杯!”
徐慧递给马昆一瓶随身带的伏特加,自己也打开一瓶,两人碰瓶一饮而尽。
突然,马昆眼前一黑:“这酒……”
徐慧微笑着扶住向后倒去的马昆:“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因为我知道,设下这个陷阱的人不会伤害我。白秘书!”
白淑琴从隐蔽的地方现身,神情谨慎,她惯于隐藏自己,就连马昆也未能察觉。
徐慧叹口气:“把马爷送回会议室等我。”
徐慧走下码头台阶,风吹落了她风衣中的丝巾,丝巾落在一个背对着她、戴斗笠的人身边,那人下意识地捡起丝巾闻了闻味道。
徐慧抬头见那人向不远处的几个“码头工人”示意,悄悄摇了摇头,别有深意地笑了:“果然是陷阱,真是一场钓鱼的好戏。”
徐慧转身,不紧不慢地边看风景边离开。
很快便衣包围上来,于子谦上前打落了徐慧的礼帽,露出她淡定的笑容:“于副官,我来这里看看风景怀怀旧,莫非贺督察长未卜先知,派你来保护我?”
于子谦俊朗的面庞异常凝重:“您到底来干什么,得看贺督察长接受不接受你诗情画意的解释!”
于子谦正要给徐慧戴上手铐,一辆车停在他们面前。贺英雄走了下来,制止于子谦:“给徐社长一个机会,我要听听她的解释。”
徐慧从容地上了轿车,摇下窗,江风吹着她风韵犹存的脸。贺英雄坐在她对面,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良久,贺英雄才叹口气:“我想听你亲口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抓共产党的陷阱里?”
徐慧目光扫过贺英雄霜白的两鬓,有些伤感:“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完全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