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你如此说,就是命令我。”她说,露出了腼腆而焦虑的笑容。
“那好!你得以你对我的爱保证,不可以用任何方法自我了断……你别忘了,”他加了一句,“你应该为了我的儿子活下去,因为玛蒂尔德一旦与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结婚,就会把我的儿子扔给仆人们无暇顾及他。”“我保证,”她毫不冲动地说,“我要拿着有你亲笔签字的上诉状去找总检察长先生。”“注意,这会让你不得安宁的。”“我来监狱看你之后,我将至死成了贝藏松和全部弗朗什一孔泰街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她神情十分哀伤地说。“严厉的廉耻的界限已经被我越过……我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没错,这全是因你而起……”她的语气是那么痛苦,于连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拥抱了她。那完全不是因为爱了,而是极端的谢意。
他初次意识到她为他这么不顾一切。明摆着是个好事,对德·莱纳先生透露,说他妻子去监狱探视于连,而且在那儿停留了很久;因为才过了三天,他打发马车来接,她命令她马上返回维里埃。不道德的分别使于连自分别的第一天开始就很坎坷。
两三个钟头之后,就有人对他说,有个奸诈狡猾、在贝藏松的耶稣会里平庸的教士,清晨就站在了监狱对面的路上。
雨好像瓢泼一样,那家伙试图装出不幸的样子。于连情绪非常好,这件蠢事让他十分恼怒。早上他断然不同意这个教士的看视,但是此人却希望让于连作那无谓的忏悔,接着利用他觉得可以清楚的全部的不为人知的事情,在贝藏松的年轻女人中获得声望。他提高嗓门宣布,他将不分昼夜地在监狱门口度过;“我奉天主之命来让这个叛教者忏悔……”老百姓一向对热闹场面兴趣十足,时间不久就围拢过来。“的确,我的兄弟们,”他提高嗓门说,“我要不分昼夜地在这儿度过,还有随后的全部昼夜。圣灵与我交谈过,我是个天主的使命的人;我应该让岁数不大的索莱尔的灵魂摆脱出来。请你们跟我共同祷告吧……”于连不喜欢人家对他说长道短,反感任何以他为对象的事。他希望不为人知地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他又期望再次看到德·莱纳夫人,他爱得失去了理智。监狱的门对着一条总是人来人往的街。想到这个不堪的教士引起了一大群人的说三道四,他的心里就伤心欲绝。
“可以肯定,我的大名就挂在他的嘴边!”这时刻生不如死。有一个看守不会轻易背叛他,他一个小时里喊了他不止一次,让他去看看那教士是不是依旧在监狱门口。“先生,他跪在泥水里,”看守每次均如此告诉他,“他无声地为您的灵魂祈祷……”“狂妄的东西!”于连思忖着,此刻,他当真听到一片耳语般地嗡嗡声,那是老百姓们应答祈祷文的声音。
更让他觉得焦躁不安的是,他发现看守本人小声地读着拉丁文词句。“有人开始说,”看守加了一句,“您肯定是铁石心肠,才会不答应这个圣洁的人向您伸出援手。”
“我的祖国啊!你依然如此不开化!”于连几乎要失去理智了,不断地叫喊着。这个坏东西想在报上发一篇文章,他希望拥有的全部定会如愿以偿。
“啊!这该死的外省人!如果在巴黎,我可无法忍受这样的气。那里的人的把戏才不会如此愚蠢。”
“去把那个圣洁的教士请进来吧!”于连告诉看守。额上的汗不停地流下来。看守画了个十字,非常欢喜地走了出去。那个圣洁的教士模样几乎让人惨不忍睹,而且从头到脚非常污秽。凉滋滋雨水让黑牢愈发的没有光亮和潮湿。
教士打算拥抱于连,与他交谈之中装出一副大为感动的嘴脸。这不高明地伪装能够让人一眼望穿;这是于连平生最恼火的一次。教士进来不过一刻钟,于连就彻底成了懦夫。他第一次感到死是那么的恐怖。他脑海里出现了上断头台后两天,自己的尸体就会腐烂……他正要表现出胆小的心情,或者扑向教士,用锁链让他丧命,此刻蓦地灵机一动。他要让这个教士在他执行死刑的当天为他举行一次40法郎的盛大的弥撒。教士在即将晌午时走后。
他才离开,于连就为了死亡而大放悲声,他对自己说:如果德·莱纳夫人在贝藏松那是多么幸运啊,他就能够向她吐露他的不堪一击了。正当他因钟情的女人无法在他身边而觉得非常遗憾的时候,他听见了玛蒂尔德的脚步声传来。“监狱里最大的厄运,”他思忖,“就是无法把自己的门关上。”无论玛蒂尔德说什么,没有一句使他恼火。她对他说,审判那天,德·瓦勒诺先生已经被任命为省长了,因此他才有胆量无视德福利莱先生,自己判了于连的死刑。“‘您的朋友怎么会想到的,’德·福利莱先生不久前对我说,‘居然要去唤醒和攻击这个资产阶级贵族的低贱虚荣心!为什么要提及社会等级?他对他们说了,为了让他们的政治利益不受攻击,他们应该做什么,这完全出于这些笨蛋的意料,并且都已经打算哭了,这种社会等级的利益彻底蒙蔽了他们的眼睛,他们肯定看不到死刑的恐怖了。有一点无法否认,索莱尔先生处理事情尚显幼稚。要是我们请求特赦仍无法让他免于一死,他就必死无疑了……’”玛蒂尔德无疑不会把她还根本不清楚的事情对于连说,事情的真相是德·福利莱神甫得知于连几乎必死无疑了,不由得打起了小九九,认为如果能取代于连,必将有助于他达成野心。于连气得说不出话来,再加上抵触情绪,弄得简直要失去理智,于是对玛蒂尔德说:“去为我做一回弥撒吧,我不想让人打扰。”玛蒂尔德原先就十分眼红德·莱纳夫人来探视于连,又不久前得知她已离开,就晓得了于连发脾气,不由得痛哭流涕。于连知道她确实非常难过,所以就愈发恼火。他急切地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怎样才能得到呢?玛蒂尔德希望让他不再紧张,劝告之后,也就离开,但是差不多就在同时,富凯也来了。“我只想独自呆着,”他对这位始终如一的朋友说,见他很是踌躇,接着说,“我准备写一篇回忆录,用作请求特赦独自……另外……拜托你,有关死的事,求你无论如何要对我三缄其口,要是那天我有什么非同寻常的需要,你也得让我先开口告诉你吧。”
只有于连自己时,他感到愈发劳累不堪和胆小了。这已被折磨得不堪一击且肝胆俱裂的心灵仅有的一点儿力量,并且为了不让德·拉莫尔小姐和富凯看穿他的心情而耗费自尽了。晚上,一个念头让他很是宽心:“要是早上,当死亡在我眼里是那样恐怖的时候,有人对我说执行死刑,人们的眼睛会刺激我的光荣感,可能我的步伐会有些局促,像个懦弱的花花公子进入客厅。这些外省人中要是有几位眼光凌厉的,就能发现我的胆怯……无人会发现的。”于是他逃离了几分厄运。“我眼下是胆小鬼。”他一边唱一边再三地说,“可是无人清楚。”
但是他明天还得面对一件简直更让人恼火的事情。很长时间以前,他父亲就说来探望他;那一天,于连尚在沉睡,年迈的老木匠就来到了他的牢房。于连觉得身体有气无力,想着会有最让人尴尬的数落。他那痛苦的念头就差这一点儿了。此刻,他居然强烈地恼恨对他父亲没有感情。“命运让我们在这世界上相互无法分开,”看守打扫牢房时,于连暗自思忖,“我们差不多是想方设法地彼此让对方痛苦。他在我死的时候也不放过我,还要给我最后的雪上加霜。”仅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老人开始了声色俱厉的数落。
于连不由得气了。“这胆怯真不让人喜欢!”于连不满地对自己说。“他一向四处言过其实地说我胆怯,向瓦勒诺们、维里埃那些碌碌无为的小人们来说,这将是怎样的成功啊!他们在法国势力很大,享尽了种种社会利益。眼下我起码可以告诉自己:他们得到了金钱!没错,他们享受了所有的荣誉。然而我,我得到的是心灵的伟大。”
“然而眼下有了一个人人都可以毫无怀疑的见证,他将向全部维里埃证明我在死亡面前是胆怯的,并且言过其实!我在这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考验中将成为一名胆小鬼!”于连感到失望。他不清楚怎样才能让父亲离开。
现在根本不可能向这个目光如矩的老人撒谎。他飞快地想遍一切可能的办法。“我攒了些钱!”他蓦地提高了嗓门。老人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了许多。于连也就舒服多了。
“我如何是好呢?”于连接着说,平静多了。那句话的效果让全部的自卑感都从他这儿消失殆尽了。老木匠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唯恐这笔钱不见了,于连好像留一些给两个哥哥。
于是他情绪高扬地说了很长时间。眼下于连可以对她幸灾乐祸了。“好吧!关于我的遗嘱,上天已告诉我如何做。两个哥哥各分得1000法郎,剩下的给您。”
“真是不错,”老人说,“其余的都归我;既然上帝降福感动了您,要是您想死得像个基督徒,您最好不要欠债。此外我预付的您的伙食费和教育费,您还没考虑到吧……”
“这就是父爱呀!”于连总算独自呆着想清楚了,他自言自语。
很快,看守来了。“先生。父母探望之后,我一向习惯送一瓶好酒来。价钱也许贵一点,一瓶6法郎,然而它总能令人高兴。”
“快拿三个杯子来。”于连迫不及待地说,“我听到走廊里有两个犯人走动,让他们也来吧。”看守带来两个苦役犯。他们是惯犯,正打算回苦役犯监狱。
他们这是两个无忧无虑的坏蛋,精明、大胆、无情,真的是非凡的人。“您付我20法郎,”其中的一个告诉于连,“我眼下把我的经历一一向您道来,那都是精品啊。”
“您如果说谎呢?”“不可能。”他说,“我的朋友在这儿,他嫉妒我的20法郎,我如果骗您,他必然不会放过我的。”他的故事让人反感。
然而它展现了一颗无畏的心,那里面除了金钱激情别无其他。他们离开后,于连感到自己不是以前的自己。
他不再生自己的气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因懦弱而激化。自从德·莱纳夫人离开后始终让他饱含痛苦,眼下转变为焦虑了。“要是我能不受表面的蒙蔽,”他对自己说,“这就无法瞒过我的眼睛,巴黎的客厅里到处是像我父亲那样的伪君子,要不就是像这两个苦役犯那样的奸诈的恶棍。他们说得一点没错,客厅里的那些人早晨起床的时候绝不会有如此令人难过的念头:今天该怎么吃饭呢?他们却炫耀自己的不贪!要是他们当了陪审官,就趾高气扬地判一个因觉得饥饿而不清醒地偷了一套银餐具的人有罪。”
古宫廷客厅里那些伪君子们为了能够与上部长会和苦役犯因为填饱肚子一样铤而走险。“完全不存在什么自然法则,这词儿仅仅是不合时宜的胡说八道而已,就和那一天对我毫不放松的代理检察长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祖先完全靠路易十四的一次财产没收飞黄腾达。仅仅在有了一条法律不准做某件事而违者受到惩罚时才存在。”
“没有法律的时候,有的不过是狮子的力气,饥寒交迫的生物的需要才是自然的。一句话,需要……不,让人景仰的那些人,都是些犯罪时幸运地逃脱犯罪现场的罪人而已。社会派来控告我的那个人是依靠一桩让人不齿的事才飞黄腾达的……我犯了杀人罪,我将受到不偏不倚地裁决。然而,判我死刑的瓦勒诺变本加利地无益于社会。”“好吧!”于连加了一句,他不畅快却并不生气,“尽管贪得无厌,我的父亲要比全部这些人好得多了。他一向没有掏心掏肺地爱过我。我要用一种丢人的死让他颜面尽失,真是太不应该了。”
人们把担心缺钱和言过其实的人的邪恶称为贪婪。这种贪婪是他从我也许剩给他的三四百路易的那笔钱里获取一种安慰和安全的不可言讲的原由。星期天吃过晚饭,他会把金子拿给维里埃那些眼红他的人“欣赏”。他的眼睛告诉他们:“以这样的代价,你们当中有谁会乐意有一个被押赴刑场的儿子呢?”这哲学或许没错,然而它能让人盼望死亡。度日如年的五天就这样熬过去了。他对玛蒂尔德彬彬有礼,和气而来,他看得明白,最强烈的眼红让她非常悔恨。一天深夜,于连仔细地思索,决定自我了断。德·莱纳夫人的离去让他深陷痛苦的漩涡,精神变得脆弱不堪。无论在现实生活中,亦或在想象中,一切东西都无法让他开心。经常不动使他的身体开始变得糟糕起来,性格同时也变得像一个德国大学生那样不堪一击而变化无常。那种用一句强悍的粗话让盘旋于不幸者头脑中的某些离开的男性高傲,他正慢慢丧失。“我追求过真理……目前它在哪里呢?……没有哪里不是虚伪的,起码也是招摇撞骗,即便那些最有道德的人,最了不起的人,也不例外。”他反感地撇了撇嘴唇……“不,人应该提防着人。”
“德·某某夫人为了不幸的孤儿们募捐,告诉我某亲王才捐了10个路易,没有的事儿。然而我又能说什么?圣赫勒拿岛上的拿破仑呢?……为罗马王发表的文告,也无法摆脱招摇撞骗。”
“无所不能的天主!假设,在面临灾难要他尽职的时候,他仍旧招摇撞骗,对其他人还能有什么希望呢?真理在哪里?在宗教那里……没错,”他说,非常鄙夷地苦苦一笑,“在马斯隆们、福利莱们、卡斯塔奈德们的嘴里……可能在真正的基督教里?在那里使信徒们获取的不比教士少:但是圣保罗却能指挥他人、口若悬河和让别人对他的快活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