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红与黑 - 司汤达 陈晓丹编译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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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于连再次被送回死囚牢里。以往他能够发现哪怕是蛛丝马迹的情况,这回却没有意识到他们并没有让他回到主塔楼牢房。

他满脑袋都在思考跟德·莱纳夫人在决别时说些什么,要是他能够在临死之前幸运地看到她。他想她必然不让他把话说下去,于是就盼着一见面就把他的懊恼全盘托出。现在做了这样的事,怎么让她不怀疑我的心里除了她没有别人呢?因为毕竟,我是希望要了他的命,或是因为野心,或是因为慕恋玛蒂尔德。他躺到床上,注意到被单是粗布做的。他的眼睛睁开了。“啊!我眼下是被视为死囚关在黑牢里了,”他对自己说,“这无论如何也称得上不偏不倚……”

“阿尔塔米拉伯爵过去告诉过我,丹东于命赴黄泉之前曾用他那粗声粗气地声音说:‘确实不可思议,斩首这个动词无法存在的有时态变化;我们能够说:我会被斩首,你会被斩首,然而我们无法说:我已经被斩首。’”

“如何不行呢,”于连思忖,“要是还存在其他世界呢?……实际上,要是我遇到基督徒的上帝,那我必死无疑,那是个暴君,所以,他一心想着报复;他的《圣经》叙述的只有不适的惩罚。我心中一向没有他,我甚至觉得人们爱他是虚假的。他冷酷无情(他于是脑海里出现了《圣经》中好几个段落)他将以非常可怕的方式惩罚我……但是,如果我碰见的是费奈隆的上帝!他也许会这样对我说:‘你可以取得原谅,理由是你的爱多……’‘我的爱多吗?啊!我倾慕过德·莱纳夫人,但是我的所作所为是不人道的。在这件事上也与其他的事上一样,为了炫目的东西去掉了朴素的谦虚的品质……’但是,那是怎样的前途啊!……战时是轻骑兵上校,和平时期是外交使团的秘书,接着是大使……因为我不久会了如指掌各种事务……就算我仅仅是个笨蛋,德·拉莫尔侯爵的女婿难道还担心有人和他抢夺吗?我的任何蠢事都可以获取宽恕,甚至还会被视为长处呢。才华出众的人,在维也纳或伦敦必然不过最奢侈的生活……三天后,就要被押上刑场了。”这句俏皮话让于连不禁露出笑容。“说真的,每个人都具有两面性,”他思忖,“见鬼,谁会如此明智考虑到这一点呢?”

“行!我的朋友,三天后被押赴刑场。”他对那个人说。“德·肖兰先生将会和马斯隆神甫合租……窗口。可以,在这个窗口的租金上,这两位可敬的人物中谁将占谁的便宜呢?”他脑海里蓦地闪现出罗特囟的《旺赛斯拉斯》中的这一段:

“拉迪斯拉斯:……我的灵魂已经就绪。国王(拉迪斯拉斯之父):绞刑架也已经就绪;把您的头放上去吧。”“不错的回答!”他思忖着,然后就进入了梦乡。到了早晨他意识到有人牢牢地拥抱他,这把他弄醒了。“怎么,已经到了时候吗!”于连睁开惶惑的眼睛。他认为是刽子手抓住了他。“幸亏她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如此想着,他就不再慌乱。他看见玛蒂尔德模样憔悴,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我上了那个下流的福利莱的当了。”她告诉他说,绞着手,愤怒得欲哭无泪。“我昨天讲话的时候不是非常不错吗?”于连应道。“那是即席讲话,平生第一次!实际上,多半是唯一的一次了。”此刻,于连玩弄玛蒂尔德的性格,冷静得出奇……“出身高贵,这种高人一等的条件,我是不会有的,”他说,“不过,玛蒂尔德那崇高心灵把她的情人抬到了和她相等的高度。您觉得博尼法斯·德·拉莫尔在那些法官面前会有上佳的表现吗?”玛蒂尔德眼下像住在六层楼上的穷姑娘,柔情似水,真实坦诚,可是她从他那儿无法获取丝毫更真实的话。她过去总是让他生不如死,他无意间回敬给了她。“谁也不清楚尼罗河的源头,”于连自言自语,“人类的眼睛无法发现处在毫无特别之处的溪流状态下的河中之王,与之相同,任何人的眼睛也无法发现怯懦的于连,第一:是由于他并非怯懦,然而,我非铁石心肠,无论多不复杂的一句话,如果用实心实意的口气说出来,就能让我的声音哆嗦,以至让我哭泣起来。曾几何时,就由于这个短处让那些无情的人看不起我。他们觉得我恳请他们放过我,这一点就是我受不了的。据说丹东在断头台下脑海里出现了自己的妻子,非常感动。然而丹东曾赋予一个充满着不踏实的年轻人的国家以力量,并且把敌人驱赶到巴黎之外……只有我自己清楚我能够做出什么事来……而其他人认为,我至多仅仅是个可能。”“要是不是玛蒂尔德,而是德·莱纳夫人在这儿,我能够确定我自己吗?我的特别绝望和特别懊恼,在瓦勒诺们和当地一切贵族看来,或许被视为仅仅是对死亡的丢人的害怕;这些内心软弱的人,他们的经济地位完全能够让他们抵抗住诱惑,他们多自豪啊!不久前宣判我死刑的德·莫瓦罗先生和德·肖兰先生,他们会说:‘看看这就是生为木匠的孩子!他能变得有学问、聪明和大胆!……不过大胆是学不出来。’就算是这个不幸的玛蒂尔德,她眼下也许在流泪,或者勿宁说她欲哭无泪了。”他自语道。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他把她牢牢地拥入怀里,因为他眼里的是那种确实存在的悲痛,不由自主地不记得了正进行的推论……“她可能彻夜都在流泪,”他自语道,“然而有朝一日,想起这个会使她觉得怎样的无地自容呀?她会觉得自己青春之时却被一个平民的并不高明的思想方式引入歧途……克鲁瓦泽努瓦这个人非常怯懦,会和她结婚,而且我毫不怀疑他做得不错。她会使他充当一个角色的。依凭一个高瞻远瞩而且毫不动摇的人对常人的愚笨所拥有的权利。啊哈!这不失是一件有意思的事,自我被判死刑之后,我这辈子曾碰到那些诗句一一跃入脑海中。这是不是预示着不景气呢……”玛蒂尔德耳语般地告诉他不止一次,“他在隔壁房间里。”最后他总算听到了这句话了。“她的声音很轻,”他思忖着,“可是口气中依旧有她那蛮不讲理的性格。她勉强控制着不生气,放低了声音。”

“谁在那儿?”他问她,态度非常亲切。“律师,我要您在上诉状上签字。”“我并不打算上诉。”“怎么!您不打算上诉,”她说着立起身来,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请问原因何在?”“我不会让人认为我恐惧死亡,我已非常平静。谁能对我说,两个月后,很久地待在这不透光的黑牢里,我的状态依旧这么不错。因为我想到还要跟教士和我父亲见面……这是天底下最让我恼火的事了。让我去死吧。”这个猝不及防出现的羁绊把玛蒂尔德性格中的目中无人部分彻底唤醒了。在贝藏松监狱的牢房开门之前,她没有碰见德·福利莱神甫,她要把胸中的不快倾注在于连头上。她始终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然而这长长的一刻钟里,她却骂了他的性格,为自己对她一往情深懊恼不已。

通过她,他又发现了让他痛不欲生的那个不可一世的人,曾在德·拉莫尔府的图书室里让他难堪的人。

“为了你家族的荣耀,你应出生便是个男人。”他告诉他。“至于我,”他思忖着,“我如果在这种让人反感的日子里再住上两个月,接着成为贵族阶层或许杜撰下流的诬陷攻击目标,而仅有的安慰就是这个疯女人的诅咒,那真的是笨到家了呢……那好吧,后天早上,我即将和一个以不急不躁和武艺卓绝著称的人进行决斗……”“十分卓绝”魔鬼一方说,“他百发百中。”“可以,但愿是事实如此。”玛蒂尔德依然在口若悬河地说,“不,”他告诉自己,“我不上诉。”他拿定主意后,他不久便陷入梦幻……邮差照例六点钟分秒不差地顺路将报纸送到;八点钟,德·莱纳先生读完报纸之后,爱丽莎轻轻走进来把报纸放在德·莱纳的夫人的床上。

没多久她醒了。她看着看着,蓦地呆住了,她那好看的手一个劲儿的哆嗦;她始终看着这些字……“她无疑会难过地流泪,我是清楚她的;就算我试图要救她的命也徒然,一切都将被抛之九霄云外。我试图谋害的那个人却是仅有的诚心诚意为我的死而流泪的人。”

“啊!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对照!”他想,玛蒂尔德和于连总是闹矛盾,使他脑海里出现了莱纳夫人。尽管他也偶尔回答玛蒂尔德的话,他依然想着维里埃那间卧房。他发现贝藏松的报纸恰巧搁在橙黄色塔夫绸面的有指缝的被子上面,他发现那只白如琼脂的手仿佛抽筋一样地牢牢抓着它,他发现德·莱纳夫人流泪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泪一滴滴流过那张漂亮的面庞。德·拉莫尔小姐从于连那里一无所获,于是把律师请了进来。

多亏律师是过去1796年意大利军团的一名上尉,过去和马努埃尔是战友。他不赞成犯人的决定,仅仅走走形式而已。

于连不想冒犯他,就点点滴滴地向他一一说明原因。“是的,您如此考虑也是行得通的,”费利克斯·瓦诺先生最后告诉,费利克斯·瓦诺是律师的名字。“但是您还有整整三天的时间可以提出上诉,而且我有责任每天来您这儿。要是两个月之内监狱底下有座火山爆发的话,您就可以免于上刑场了。那样您就可以因病而亡了。”他看着于连说。于连与他握手。“十分感谢,您是一个铁面无私的人。我会认真想想的。”玛蒂尔德总算和律师一起离开了,于连感到自己对律师非常友好。

过了一个钟头,沉沉地进入梦中的他被落到手上的眼泪弄醒了。“啊!又是玛蒂尔德,”他在迷迷糊糊中思忖,“她始终如一地执行她的策略,希望用眼泪让我改变主意了。”他想到就要看到一幕新的痛苦景象,心中觉得一阵反感,就仍然闭着眼睛。贝尔费戈尔免得与妻子见面的那几行诗句出现在脑海。

耳朵也传来一声让人不解地叹息,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德·莱纳夫人。“啊!我命丧黄泉之前又可以和你相见,这难道是在做梦吗?”他高声喊着跪倒在她的脚下。“抱歉,夫人,依您看我仅仅是个杀人凶手。”他马上改口,蓦地清醒了过来。“先生……我来请求您提出上诉,尽管我清楚这违背您的意愿……”她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请您原谅我。”他说。

“要是你想我原谅,”她对他说着,立起身扑到他的怀抱,“那就马上对你的死刑判决提出上诉。”于连情绪昂扬地吻着她的脸。“那这两个月里你会每天都来看我吗?”

“我可以向您发誓。只要你同意我天天来。”“我签字!”于连高声说。“怎么!您原谅我!没有骗我吗?”他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他仿佛失去了理智。

她蓦地小声叫了出来。“没什么,”她告诉他,“我被你弄疼了。”

“把你的肩膀弄疼了对不对,”于连的眼泪奔流而出。他微微松开些,热辣辣地吻遍了她的手,“我最后一次在维里埃你的房间里看见你,谁能想到居然会有此事发生呢?”

“谁能料到我会给德·拉莫尔先生写那封卑鄙下流的匿名信呢……”

“要明白,我始终爱着你,我这辈子除了你不再爱别人。”

“果然如此吗?”德·莱纳夫人叫道,眼下该她欣喜若狂了。她把腰依靠在于连身上,于连依旧跪着,他们泪眼相对,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这对于连来说是前所未有的。

过了很久他们才开口。“还有那位岁数不大的米什莱太太,”德·莱纳夫人说,“要不索性叫她德·拉莫尔小姐吧,我起初确实相信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了!”

“这其实是真的,”于连回答说,“她不过是我名义上的妻子,并非我的情人……”他们屡屡不让彼此把话说完,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对方不清楚的事情说明白了。

那封给德·拉莫尔先生的信是由指导德·莱纳夫人神修的那个青年教士写好,接着她抄的。“要命的宗教让我干了不少令人心惊胆颤的事啊!”她告诉于连,“我还把其中最恐怖的段落改得不再那么吓人呢……”通过他的快乐和幸福,她明白于连已不再怪她。这是他第一次因为爱而如此不顾一切。“但是我觉得我对上帝还是虔诚的,”德·莱纳夫人在谈话中继续对他说,“我实心实意地相信天主,我也同样毫不怀疑,而且也可以证明,我犯的罪是恐怖的,自从我看见你,甚至你用手枪向我开了两枪之后……”她说到这儿,于连无视她抗议,依旧不断地亲吻她。“放开我,”她接着说,“我和你说清楚,我担心不记得告诉你……我一看见你,所有的责任感都变的消失了,仅剩下对你的爱,或者仅仅讲爱这个字依然不行。我对你觉得了我本应对天主的那种东西:一种搀着尊敬、爱情、服从的混合体……事实上,我不清楚你在我心中唤起的是什么。你要是让我给看守一刀,我会不假思索地去犯罪。在我走之前,你把这一点让我弄明白吧,我想看清楚我的心;因为两个月后我们或许就见不着了……顺便说一句,我们确实不能在一起了吗?”她问他,嫣然一笑。“我说过的话不算数,”于连叫道,立起身来,“我放弃对死刑判决提出上诉了,要是你企图用毒药、刀子、手枪、木炭或其它方法让你的生命终止或折你的寿。”德·莱纳夫人的表情蓦地变了,最炽热的爱情让她若有所思。“我们要是立刻就死呢?”最后她对他说。“无人清楚另一个世界能发现什么?”于连答道,“可能是痛苦,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难道我们不能高高兴兴地一起度过两个月吗?两个月,时间可不短呀。我将与快乐无缘了!”“你永远将与快乐无缘!”

“一辈子不会,”于连喜极欲狂,再次说道,“我与你说话的时候,仿佛是我自言自语。天主反对我言过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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