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先生需要骑车去巴黎吗?”于连休息在一家旅店吃午饭时,店主问。
“不管是今天或者明天,不在意。”于连说。正当他蛮不在乎的时候,驿车开来了。车上还有两个空座。
“啊呀!原来是你,我可怜的法尔考兹。”从日内瓦方向来的那个乘车人对和于连一起上车的那人说。
“我以为你已经在里昂乡下,罗纳河畔的那个迷人的山谷中定居下来了呢?”
“我在逃呢!安顿什么呀!”
“不可能!你在逃?圣吉罗!你那么宽厚,难道你犯了罪不成?”法尔考兹笑着说。“事实上,也差不多。我逃避外省那种令人烦心的生活。你知道,我向往清新的树林和宁静的田野;你常常责怪我白日做梦。我从来都不愿听人谈政治,可还是政治把我惹恼了。”
“你是哪个党的?”
“无党人士,正是这些把我毁了。我的一切政治是这样:我爱音乐、绘画,名著对我来说是一件大喜事。我已到中年,我还能活多久呢?20年,最多30年?那又如何?我坚信30年后部长们会明白些,但和现在的部长们同样正派。英国的历史就是我们以后的一面镜子。总会有某个国王想得到更多的特权;贵族院议员和米拉波议员,仅仅是为挣那几十万法郎,老是让外省的富人日夜担心: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当自由党和爱人民。为当上贵族院议员或内宫侍从、保王党分子绝对奔窜不已。在国家这艘船上,人人都想掌舵,因为得到金钱多啊。难道就没有一个微不足道的位子给平心静论的旅客吗?”
“是啊,那对你这个不求事世的人而言倒是极为有意思的。你是被当前的选举赶出了外省吗?”
“我的苦难已经很长时间了。四年以前,我的财产,拥有50万法郎。现在,我大了四岁,却要少50000法郎,在卖掉座落在罗纳河边、位置不错的蒙夫勒里古堡时要我丢掉这个数目。在巴黎,我憎恶你们所谓的19世纪文明使大家扮演的那永无止境的喜剧。我渴望温情和淳朴。我在罗纳河畔的山里置下一块地,那没准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地方了。村子里的本堂神甫与周谁的绅士向我献了六个月殷勤,我请他们吃晚饭,对他们说:‘我离开巴黎的原因是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再谈起也不再听别人讨论政治,你们看到了,我任何报纸都没订,邮差给我送的信越少,我就越开心。’副本堂神甫对我很生气,并毫不掩饰地要求我、纠缠我。我想每年发放给穷人二三百法郎,可人家要我捐赠给宗教团体:圣母会啦,圣约瑟夫会啦,等等,我全都回绝了,于是人家对我无休止的羞辱。我真笨,竟然恼了。”
“我上午出去欣赏我们山区的美景,总要遭遇烦恼破坏我的心情,让我极为不舒服地想起人以及人的狡诈。祈祷游行的歌曲我特别喜欢(可能是一支希腊曲子),然而人家不再为我的土地祈祷祝福,由于副本堂神甫说,这些土地的主人是一个不信神的人。那个虔诚的老农妇的母牛死了,就硬说是因为紧挨我这个不信神的、来自巴黎的哲学家的池塘,一个星期以后我塘里所有的鱼全都翻了白眼,被石灰毒死了。”
“千奇百怪的纠缠包围着我。治安法官原本是个忠厚正直的人,但他怕丢了官职,就总说我不对。宁静的田野对我来说成了一座地狱。理由是他们看见村圣会首脑副本堂神甫不再器重我了,自由党的头子退休上尉也不挺我,全都朝我扑过来,连我养活了一年的泥水匠、还有给我修犁的车匠也想欺骗我。为了打赢几场官司和争取支持,我加入自由党;不过,正像你所说,这场鬼选举到来了,人家一定让我投票……”
“怎么能去选一个陌生的人呢?”“当然不会了,这个人我太熟了。我拒绝了,真是可怕的决定!从那时起,自由党又来纠缠我,我的处境变得更加不堪。我相信,假使副本堂神甫想控告我杀了女仆,铁定有20个证人从两个党派中站出来做证,赌钱说曾亲眼看见。”
“你想住在乡下,却不肯为你的邻居们的谋取利益,甚至不愿听他们的神侃。大错特错……”
“错误是能够得到补救的。我正在售出蒙夫勒里古堡,就算是损失50000法郎,不过我非常快乐,我离开了这座烦恼和虚伪的监牢。我将去寻找孤独与田园的宁静,在法国只能到面向香榭丽舍大街的五层楼上去寻找。别外我还得认真思考,假使我不在鲁尔区通过给教区献殷勤来开始我的政治生涯的话。”
“若是在拿破仑领导下,这一切是不会落在你的头上的。”法尔考兹说,他两眼放光,闪烁着遗憾和怒气。“但愿这样,可你那波拿巴怎么自己都保不住?我今天一切痛苦全是他造成的。”说到这里,于连更加在意。他从第一句话中就了解,波拿巴分子法尔考兹是德·莱纳先生在1816年断交的发小,而哲学家圣吉罗则是那个明白如何通过招标为自己租到廉价公房的某省科长的兄弟。
“这全部都是你的波拿巴干的,”圣吉罗接着说,“一个正直的人,压根儿就没有害人之心,40岁拥有50万法郎的财产却无法在外省买房过生活,那些贵族和教士让他走了。”
“啊!不要讲他的坏话,”法尔考兹叫道,“法国在他统治的13年中更加受各国人民的尊重。那时,人们所做的在何事都是伟大的。”
“你的皇帝,一边去吧!”40岁的人继续说,“除了在战场上他是伟大的,再就是他在1802年重建财政的时候。此后所做的事情又该如何说呢?他用那些内侍、排场与杜伊勒里宫的招待会给王政的各种愚蠢造了一个新的版本。这个记录修正后,还可以用一个或两个世纪。教士和贵族想回到以前上去,但他们没有征服所具备的铁腕。”
“完全是一副旧印刷厂主的语气啊!”“是谁把我从自己的土地上赶走的?”愤怒的印刷厂主继续说,“国家应像对待天文学家、律师、医生那样对待教士,把他们当作普通公民而不必担心他们用何种方法来谋生,可拿破仑却用和解诏书重新把他们招回来。如果你的拿破仑没有封什么子爵和伯爵,今天还能有什么蛮横无礼的贵人吗?不,时髦已经过去了。除教士外,就是那些乡村小贵族了,他们最让我恼火,竟强迫我去当自由党。”
谈话没完没了,这个话题在法国要谈上半个世纪。
因为圣吉罗翻来覆去总是说外省无法生活,于连便怯怯地提出德·莱纳先生的例子。
“好哇,年轻人,你真善良!”法尔考兹叫了起来,“他不想作砧木,就得作锤子,而且还是一把可怕的锤子。不过我觉得瓦勒诺那家伙已经超过了他。你认识那个家伙吗?那可是个真的呀,要是德·莱纳先生一旦看到瓦勒诺取代了自己,他会怎么样呢?”
“他将和他的罪行面面相觑,”圣吉罗说,“这么说您是熟悉维里埃的罗,年轻人?好吧!拿破仑,让他和他那些王政的骗局见鬼去吧,是他让和莱纳们谢朗们的统治成为可能,而他们的统治又带来的瓦勒诺们和马斯隆们的统治。”这次关于黑暗政治的谈话让于连感到惊奇,把他从那些撩人的是非之想中里拉了出来。他远远就望见了巴黎,却没什么感觉。他刚刚在维里埃度过的24个小时还历历在目,正在和他建筑在未来命运之上的海市蜃楼进行搏斗。
他发誓永不抛弃他的情人以及她的孩子们,如果教士们的傲慢无礼给我们带来共和国并迫害贵族的话,他会不惜一切保护他们的。在到送维里埃的那天夜里,当他把梯子放到德·莱纳夫人卧室窗户底下的时候,如果住在里面的是德·莱纳先生或者是个陌生人,那将会发生什么事呢?然而,开始的两个小时,当他的情人真的想把他赶走的时候,而他在黑暗中坐在她的身边为自己申辩的时候,那是多么的甜蜜啊!对于连,这次回忆会伴随他一生的。
这次相会的余下的部分已和14个月以前他们的初恋时光融为一体了。于连从深深的梦幻中惊醒,车停了,刚刚进入让雅克·卢梭街驿站院里。一辆双轮轻马车走过来,他说:“我要去马尔梅松。”
“这个时候干什么去?先生。”“管您什么事?走吧。”一切真正的激情都是只想着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巴黎的激情那么可笑,一个人总是声称邻居多么想着他。我却不说于连在马尔梅松多么激动。
他哭了。怎么!他没见今年修的那些可恶的白墙把花园分割成一块块的吗?是的,先生,对于连来说,在阿尔考、巴尔梅松和圣赫勒拿岛之间没有差别。晚上,犹豫再三,才进了剧场,因为他认为这种地方很容易让人堕落。某种深深的疑虑使他不愿欣赏活的巴黎,只有英雄们留下的那些遗迹才让他真正感动。“我到了伪善和阴谋的中心了!统治这里的是德·福利莱神甫保护者。”第三天晚上,好奇使然,他打消了再见彼拉神甫之前什么都看看的计划。神甫口吻冷淡地向他说明了德·拉莫尔先生家里等待着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如果几个月后您无所作为,您就回神学院,不过这次是从前门进去。您将住在侯爵家里,他是法国最有身份地位的贵族之一。您要穿黑衣服,但不像教士,而是像一个服丧的人。我要您每星期到我介绍您去的院里上三次神学课。每天中午,您要坐在侯爵的图书室里,他要让您写些有关诉讼及其他事务的信件。侯爵在他收到的每封信的空白处用几句话标出回信的要点。我说过,用不了三个月,您就能回信了,呈送给侯爵签字的12封信里他可以签上八九封了。晚上八点,您整理好他的办公桌,十点您就可以回家了。”“可能,”彼拉神甫说,“会有某个老妇人或某位甜言蜜语的先生让您隐隐约约看到巨大的好处,或者直接了当给你钱,想看侯爵收到的信件……”
“啊,先生!”于连叫出声来,脸色通红。
“奇怪,”神甫苦笑了一声,说,“您这么穷,还在神学院中呆了一年,居然还有这义愤。您真是瞎了眼啦!”
“难道说这就是血统的力量”神甫说,像是自言自语,“奇怪的是,”他看着于连,又说,“侯爵认识您……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开始他给您的薪水是一百路易,此人做事全凭心血来潮,这是他的老毛病;他会孩童般地与您作对。如果他满意,您的薪水会长到八千法郎。”
“但是,您要清楚,”神甫又酸酸地说,“他给您这些钱,不是因为您那双漂亮眼睛。要是我,我就少说话,尤其是还不说我不知道的事情。”
“啊,”神甫说,“我替您打听了一些情况,我刚才忘记讲德·拉莫尔先生的家庭了。他家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那个19岁的儿子,极为高雅,是中午还不知道下午干什么样的角色。他有才干也有勇气,在西班牙打过仗。”“我不知道为什么,侯爵希望您成为诺贝尔伯爵的朋友。我说过您善长拉丁文,或许他想让您教他儿子几句有关西塞罗和维吉尔的现成话。若是我,我绝对不让这位年轻人拿我开玩笑;他会彬彬有礼的主动接近,但稍稍掺杂有嘲讽,我若是接受,他非重复上好几遍。实不相瞒,您不过是个小小平民,开始会被这年轻人小看您的。他的祖上曾在宫廷走动,并且有幸因一次政治事件于1574年4月30日于格莱沃广场被斩首。而您呢,是维里埃的一个木匠的儿子,更有甚者,您是他父亲花钱雇佣的。细细思量这些差别吧,到莫勒里的著作里琢磨这个家庭的历史吧;所有在他们家吃晚饭的请客都时时提到这事,他们谓之微妙的影射。”“您要注意如何回答诺贝尔·德·拉莫尔伯爵的玩笑话,他是轻骑兵上尉及法国贵族院议员,不要事后跑在我这儿来诉苦。”
“我觉得,”于连说,满脸通红,“我无须回答一个看不起我的人。”
“这种蔑视是看不出来的,表现出来的是些略带夸张的恭维。如果您是个傻子,您就会上当;可您若想在此有所成就,您就得上当。”“到了所有一切对我不再合适的一天,”于连说,“若是我回到第103号小房间里去,我会被看作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毫无疑问,”神甫答道,“所有对这个家庭献殷勤的人,都会诽谤您的,不过,我将出面的。adsurnquifeci说这是我的决定。”于连注意到彼拉神甫的口吻十分严厉,近乎凶狠,感到很难过,这种口气完全败坏了他最后的那句话。事实上,神甫因爱于连而深感不安,他是怀着某种深深的宗教惧怕去如此直接地干涉他人的命运啊。“您还会看到,”他模样没好气的说,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您还能看见德·拉莫尔侯爵夫人。那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女人,虔诚,高傲,礼貌周到,然而更加没有可取之处的是她是因贵族偏见而间名的德·肖纳老公爵的女儿。这个贵妇人是某于种实际上造成她那个阶级妇女的性格的那些东西的一个突出缩影。她并不想隐瞒,有先人参加过十字军东征是她敬重他人的唯一理由。金钱远在其次。这使您感到惊讶吗?我们并非身在外省了,朋友。您在她家客厅里会看见许多大贵人,他们用一种奇怪的轻慢语气谈论我们的亲王们。而德·拉莫尔侯爵夫人,当她提到某个亲王特别是某王妃的时候,总是出于尊敬而压低声音。我劝您别在她面前说亨利八世和菲利普二世是怪物。他们当过国王,这就使他们永不失效权利享有众人的尊重,尤其是享有低微出身的你我等的尊敬的理由。不过,”彼拉神甫又说,“我们是教士,她也把我们当作教士,所以把我们当作获救所不可或缺的佣人。”“先生,”于连说,“这样看来我在巴黎呆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