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那一夜的风雪,捡回了一条命(4) - 与我十年长跑的女友明天要嫁人了 - 李海波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31章那一夜的风雪,捡回了一条命(4)

第31章那一夜的风雪,捡回了一条命(4)

寒风突然停滞片刻,我感受到鼻尖的一阵冰凉,伸手摸了一下,那是一片正在融化的雪花。我缓缓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从天而降的漫天雪花,它们寂静无声,从容有序,却又像千军万马踏平城池般气势恢弘。那一瞬间,我陡然陷入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慌,如同被一群恶徒手持利刃逼到万丈深渊的边缘,横竖找不到一条活路。在漫天肆虐的暴风雪里,声光俱灭,戈壁滩上的万物生灵都变成聋子哑巴瞎子,生死存亡全凭天地的决断。即便老刘带人烧起火堆,冲天的火光浓烟也无法与这漫天风雪抗衡,它们会被削弱被掩藏被吞噬,无法照亮我折返的道路。

对讲机不停地传出电力不足的警报,反反复复十分钟之后,它终于彻底没有动静了。

我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一个胆小鬼,如此地畏惧死亡。

我怕我死了以后父母没人照顾,怕自己的尸首无法被及时发现,怕凌一尧见到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残骸,更怕自己像狗一样无人问津地曝尸荒野,葬礼上连一个为我哭泣的人都没有。

凌一尧啊凌一尧,如果我真的死在这里,请呼唤我的名字,把我的灵魂带回故乡吧。

我找了一个地势稍高的土坡,将仪器架在坡顶,以便尽早被人发现,然后躲在斜坡的一个凹处,能活多久就活多久。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去,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横握着笔杆,借着雪地映出的微光,在施工日志的中页写遗书。

我在这里投了多少钱,外面还有谁谁谁欠我钱,我又欠谁谁谁的钱,我的户口还在学校里没拿回来,如此而已。“若有不测,老刘全权代为打理账目,并转交父母。”我最后写道。

原本我想说对不起父母,早走一步,劝凌一尧不要悲伤,下辈子有缘再见,但我歪歪扭扭地写完那些账目,再也没精力写字了。

我蜷缩在那个角落里,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我要是即将失去意识,应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才显得体面安详一些,不至于狼狈潦倒。有时我觉得这个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我自己,感受不到一丝身体的温暖,四肢像木头一样无知无觉,心脏是性命寄生的最后一块阵地。

渐渐地,我的意识开始涣散,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尽管没有入睡,却稀里糊涂地做起梦来。我的周围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暴风雪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金色的斜阳,凌一尧出现在我前面不远处,她穿着一袭轻纱般的长裙,对我招手道:“吕钦扬……”

我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但无论怎样追逐,永远无法拉近我和她的距离。她就这样若即若离地在前面走着,仿佛走了整整一生的漫长时间,直到最后的那一瞬间,我发现周围的事物突然变得熟悉,才惊诧地停下脚步。

那是一栋安静温馨的老房子,门外种着葱葱郁郁的树木,院子里摆着一只掉漆的小椅子,椅子的脚下落着一地新剥的毛豆壳。爸爸正“咔嚓咔嚓”地修剪树木,妈妈正在厨房里炒菜,一只肥嘟嘟的小土狗趴在笤帚上打瞌睡,而凌一尧牵住我的手,说:“你回家了。”

我回家了。

再也不用颠沛流离了,再也不用背井离乡了,再也不会迷路了,我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下来,那具沉重的盔甲哐当当地散落一地,身体像肥皂泡一样轻飘飘,被空气托得飞了起来,在夕阳余晖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奇光异彩。

那个温馨的小院渐渐远去,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我再抬头环顾四周,头顶的太阳近在咫尺,如同卫生间的浴霸一般沉静且蛮横,炙烤得我汗流浃背。我的身体变得燥热,像一只卑微的小蝼蚁,被一块通红的烙铁靠近,随时可以化作一团轻烟。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依稀听见发动机的声音,还有人高声呼喊,以及无数个沙沙的脚步声。那个温热且飘忽的梦境陡然破碎,我陡然回到冰天雪地的戈壁滩,寒风与雪片像暂停又恢复了一般劈头盖脑地砸了过来。随后,有人从身后的土丘上冲下来,蹲在我旁边一边喊我名字一边拍我的脸。我感觉自己像被人摁在水里,所有的声音都含糊不清,灯光尤为刺眼,看不清他们到底谁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获救了,还是正在垂死。

原来我还在这里,一阵沮丧涌入心底。

他们把我抬起来往上一提,我整个人就像飘进太空的一块废料,所有的意识都跟着失重地飘着。他们抬着我跑了很久,把我塞进开着空调的车子里,盖上厚棉被,让人揉捏我的四肢,不停地呼喊我,叫我保持清醒:“吕工,吕工,吕工……”

我恍恍惚惚地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吕钦扬,吕钦扬……”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拼尽全力地推开那些工人,瞪大眼睛努力地四处观望,发现根本没有凌一尧的身影,眼前猛地一黑,又颓然地倒了下去。

医院离这里太远,我被带回营地以后烤了一会儿的火也就缓过气来,他们让我躺在床上休息,专门让烧饭的老厨子来伺候我。我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掀开窗帘看见一轮咸鸭蛋黄般黯淡的红日,凌厉的冷风吹得活动板房的单层玻璃呜呜作响。

“雪已经停了。”我说。

“停了,”老厨子的声音平静得如同看透生死,“还以为你会一直睡下去。”

我喝了一碗热汤,让老厨子给我手机插上电,让他先出去,我给凌一尧打电话。电话一通,她便厉声责问道:“你昨天在干嘛的,为什么只打了一声就挂了?”

“我昨天差点丢了命,连遗书都写好了。”

凌一尧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话,她说:“你到底是去工作还是去打仗的,为什么会有生命危险,如果真的那么危险那就回来啊!”

面对这样的责问,我不知道如何应答才好,我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投入这场豪赌,怎么可能因一场意外而举手投降。我在这里扛住雨雪风霜,就是为了让她此生都活得安逸,我只希望她此生都不必感受生活的艰辛,哪怕一辈子都无法理解我此时的狂热。

她说:“今天我妈妈说了一句话,我哭了好一会儿。”

我问:“她骂你了?”

她说:“不是。我说我要悔婚,不想呆在家里了,她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叫我不要等她哪天不在了,才后悔现在没有尽孝。”

我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疏不间亲”,无论我多爱她,我的地步都很难逾越她的父母。这就是我拼死拼活地卖命,恨不得拿把刀坐在市场中央割肉兜售的结局吗?我强忍左胸口的酸痛,问道:“你想怎么样?”

凌一尧沉默片刻,而后低声说:“我会尽力扛。”

尽力扛,只是尽力扛。

呵呵。

她能够与我一直走到现在,已经是仁至义尽,我没有权力要求她必须永远与我坚持到底,爱情不是靠绑架得来的。我把烧饭的老头子支了出去,向她保证我很快就能出头了,我们可以过得非常幸福,可以让所有人都惭愧他们现在的阻挠。

我感觉自己当时的口才出奇地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用亢奋的状态向她描述一个美好的未来,完全不像一个从鬼门关回来的人。但凌一尧只是安静地听着,缄默得让我一度怀疑她是否还在电话那头,我不得不傻逼兮兮地“喂”“喂”“喂”。

她只是微微的叹息一声,说:“可是,我已经很累了呀。”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天空猛然塌陷一块,自以为永远不会动摇的精神支柱摇摇欲坠,电话另一头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孩突然变得无比陌生。我可以相信日出西方,相信江水倒流,相信六月飞雪,就是不能相信凌一尧也会决心动摇,也会有打算离我而去的一天。

我忽然发现自己在雪地里对死亡的胆怯显得那么可笑,吕钦扬啊吕钦扬,你拼命地熬着忍着撑着盼着等着,终于保住这条下贱卑微的狗命,迎接你的现实就是这个模样么?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早知道这样,为什么不干脆听从命运的安排,在老天为你选择的那块埋骨地了结此生算了?你怎么不死掉算了?你干嘛不死掉算了?你死掉算了好不好?

“请你再撑几天,我尽快回去。”我恳求道。

她沉默许久,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