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你心目中的美好(1)
第32章你心目中的美好(1)
幸好这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安全事故,甲方再也不提放线的事情,董事长还派助理送来一些营养补品。老刘挽起我的手脚给他们看,说:“你瞧,吕工的手脚都冻成这个样子,说不定还会留下病根,要不是救援及时,说不定连命都搭上了。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咱们这样拼命地办事,对得起你们了吧?”“对得起,那是当然!”顾总连连点头。
“我们也准备撤人了,如果明天见不到约定的五成工程款,咱们就不谈交情了。吕工去做一个伤残等级鉴定,我去法院递起诉状,小孟带二十个工人去你顾总家过年,其余人带上全家老小全部去堵政府大门,大不了把这个工程弄死,大家喝不到牛奶就杀奶牛吃肉!”
顾总在老刘的肩膀上捶了一下,说:“刘总你说这话就伤咱们的兄弟感情了,董事长已经签字了,明天上午会计就去银行转账。”
等业主的人走光以后,老刘又换了一张笑脸,说:“好了,今年大家都不需要熬年关了,老顾这人胆子不大,又不太会逢场作戏,话说到这份儿,事情基本都定下来了。”
小孟却叹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他们是被扬哥这事吓着了吧?现在想想真的挺后怕的,万一没有及时找到那个地方,咱们今年可怎么回去?”
老刘坐到我的床边,拍着我的肩膀,说:“现在不是没事了嘛!反正就快回去,今天咱们就把冰柜里的存菜全部做了,酒也都摆上来,大伙儿好好搓一顿,也给咱们的功臣压压惊!”
由于交通闭塞,物资匮乏,我们平时的伙食相当朴素,早上稀粥咸菜,中午一菜一汤,晚上是稀粥剩菜。但散伙前的这两天,我们算是泡在酒池肉林中,一个个吃得油光满面,喝得酩酊大醉。业主拖货的平板卡车陷在坑里,顾总派人来请挖掘机,小孟抱着酒瓶子傻笑,直接将钥匙丢过去,说:“自个儿玩儿去,小爷我不伺候了!”
老刘也眯着眼睛直乐:“今儿停业,不干活儿,谁爱干谁干去!”
小孟这么嚣张,是因为喝醉了;而老刘这么张狂,是因为钱到手了。
不知道谁起了一个头,工人们开始讨论我上次的事故,其中抬我上车的一个家伙说:“我以为吕工快不行了呢,脸都冻紫了,几乎没了呼吸,谁知道他突然直挺挺坐起来,吓死我们几个了。”
另一个家伙附和道:“是啊,我以为是回光返照呢。”
一个年龄稍大的工人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老人讲啊,人的阳气弱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就会有勾魂小鬼来点名,如果应一声,人的七魂六魄就会被小鬼带走了。”
我依稀想起那场混乱之中凌一尧的呼唤,她的声音依然真实得可怕,如同当时就站在我的身边,但我知道,那只是幻觉。
“你们那是迷信愚昧,懂吧?”小孟忍不住抬杠,他向来不相信这些鬼怪乱神的事情,连开工之前的拜神仪式都嗤之以鼻。
“你个毛孩子懂个屁!”长辈借着酒劲怒斥道。
小孟脾气坏,但在自家人这边很讲究长幼之序,他不能继续顶嘴,只好转而向我求助:“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呵呵。”我不置可否地笑。
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可很多时候,我也会愿意祈祷并相信这个世界存在善良的神灵,可以让梦想不在角落里腐烂,让爱情不在泪水中挣扎,让尊严不在血泊里挣扎。
然而,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存在公平,不是每一粒种子都能生根发芽,不是每一棵嫩苗都能长成参天大树,不是每一只兔子都能逃避沦为美餐的厄运,只有那一头头豺狼虎豹才能安详地躺在山坡上,舔着皮毛与利爪,享受着阳光雨露。
它们才是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神灵。
不管怎样,经过几天的休养,我的冻伤已无大碍,老刘正式从工地撤人。工人们搭乘火车回去,老刘,小孟和我三人则开着那辆越野车回去,他们两个人坐在前面,后排是我和大包小包的行李,有一点拥挤,但还算凑合。我盖着一条红色的毛毯,一路都不说话,安静地望着窗外的风景。老刘和小孟也同样如此,他们轮流替换着开车,一个开车另一个睡觉,即便同时醒着都保持缄默。
经过一路的颠簸,我们终于回到家乡,终年的奔波劳碌只是为了衣锦还乡的那一天。
如皋本就不是一个极寒极热的城市,十一月底也刚入冬不久,气温还不算冷,仿佛与千里之外雪舞冰封的新疆戈壁滩处于完全不同的两个星球。
阔别家乡整整一年,小孟几乎完全变了一个摸样,原先的稚气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黝黑粗糙,沉稳老练的面孔。他母亲拎着篮子,拿着小铁锹,缓缓地走在一条门口的水泥路上,小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跳下车,喊了一声“妈”,他母亲抬头迷茫看着他,几秒之后才认了出来,又哭又笑地抱住自己的儿子。
老刘家却是搞笑的一幕,他站到家门口,看见女儿正在门口逗猫玩儿,于是严肃地喊一声:“刘心一!”
刘心一直接被吓哭了,大喊:“弟弟,我爸爸回来了!”
她弟弟名叫刘汉文,他撇着双腿跑了出来,四周看了一下,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说:“那我的爸爸嘞?”
他年龄太小,印象中的爸爸应该是婚纱照里那个皮肤白皙的男人,而不是面前这个疲惫邋遢的奇怪大伯伯。
至于我,回家后酣畅淋漓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床前摆着热饭热菜,房间里弥漫着焚烧盘香的熟悉气味。我稍稍扒了几口饭菜,给凌一尧打电话,说:“我回来了。”
“噢,累不累?”
“还好,已经睡了很长的一觉。”
我正要向她报告我今年的丰收,尚未开口便听见她在电话那头的一声抽泣,赶紧收住话头,问道:“怎么了,你在哭么?”
“嗯。”
“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好。”
“能出来见一面吗?”
“不能,现在我一点自由都没有,上街时都被她看着,或者让罗廷煜陪我去,我感觉自己像是监外服刑的囚犯。”
随后的一段时间,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过得却不是太好。她经常脾气暴躁,无缘无故地对我发火,把我所有的缺点都翻出来说一遍。有些缺点甚至是许多年以前的,我也早就已经克服,不知道是不是在戈壁滩上透支太多精力,我竟然一点都不生气,任由她自说自话地骂着。
她连挂电话都没有预兆,没有再见,没有晚安。
我们仅仅见过一面,在这座小城的电影院里。那场电影的观影厅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我们没敢坐在一起,她坐在我的左前方,没有回头,而我几乎一直盯着她的侧影。我记得高二时语文老师给她们班代课,叫我帮他去隔壁班架一下投影仪,我一进去就有人起哄,而她低头写作业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这一晃,就是十年,那个腼腆的少女即将嫁作他人妇。
但我们一直没有停止抗争,只是这艘船上载了太多的人,她搬不动船上的巨锚,而我无法阻止港口缓缓升起的闸。那段时间我看很多电影,读很多书,也聆听许多人的建议。有人说,你的痛苦放在人群里简直微不足道,许多人的心里都深埋着那样一段不见天日的回忆,以后她会渐渐地与丈夫相处融洽,而你也会找到另一个女人,你可以不爱她,也可以对她很好,生一个孩子,你们的心思便全在抚养孩子身上了,谁还在乎爱情是什么?
我相信那个人所说的话,可是我不要那样的人生。我不想一回家就看到一张冷漠的脸,不想在风月场所眯着醉眼牵走一个不知姓名的女孩,只因她依稀有一点尧尧的影子,我更不想哪天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身边围了一大群人,但我却感觉万分孤独,只有雪白的天花板上映出那张几乎遗忘的笑脸。
凌一尧说,这大半年里她再也没有与家人吵过,但也没有再和他们撒娇谈笑过,每天上班下班,吃完饭便礼貌地放下碗筷,安静地返回自己的房间。
“那个罗廷煜对你好不好?”我问道。
她沉默片刻,说:“上个月我问罗廷煜一个问题,问他喜不喜欢我,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喜欢?”
她呵呵地淡笑一下:“他说‘挺喜欢的吧’……”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孩在别人那边处于这样模棱两可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