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你不是真正的快乐(1)
第26章你不是真正的快乐(1)
时至八月,凌一尧一直躲在南京,整整半年没有回家,从不透露那个小窝的具体地址。她家里原先不在意,时间一场,渐渐地意识到自己正被刻意回避着,于是变本加厉地催促女儿回家。“我妈说,我再不回家的话,她就要报警说我失踪了。”凌一尧在电话里告诉我。
“她吓唬你的吧?”
“你别不信,她真做得出来,不过我反过来吓唬她,说警察弄清楚状况的话就要告她报假警,到时候写进档案,我就找不到工作也嫁不了人。”
“那她信不信?”
“一半一半吧。”
为了减轻她的压力,我每个月提前支取两千元生活费,全部打给凌一尧,反正我在这里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我希望她多买点东西犒劳自己,也弥补一下我的愧疚,可是当我问她把钱花在什么地方,她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通货膨胀太厉害了,花着花着就没了……”她委屈地说,“你心疼么?”
“心疼。”
她狡黠地问道:“心疼我还是心疼钱?”
“心疼你的钱。”我笑了起来。
这是一条逆流逆风的水路,岸上既没有成群的纤夫,也没有赏心悦目的风景,唯一的动力便是我们手中的木桨。但只要两个人愿意同舟共济,一路仍有欢笑,无论汗水多么苦涩都依然甘之若饴,怕只怕,这份苦涩不是来自汗水,而是泪水。
但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网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我嘱托凌一尧帮我整理一级建造师的备考资料,以压缩文件的格式发到我的邮箱里,我再借用手机流量下载到电脑。凌一尧刚好周末轮休,一口答应下来,然而,我一直等到都没有等到她的消息,她先是不接电话,然后关机。
我原先担心备考资料,后来担心她的安全,最后担心得越来越多,忍不住联想到小孟那通电话。我转念又打消这个念头,它套在凌一尧身上显得极其可笑,甚至责问自己是否脑子进了水,但到了深夜,这一切都戛然而止。
我打电话给房东,询问凌一尧那边怎样,房东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如实相告。房东中午看见院子门口停了一辆车子,凌一尧上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房间的灯也一直没有亮起来。
“什么车子?”我问道。
“挺漂亮的车子,白色的,”房东想了想,又说,“苏f开头,是哪里,苏州吗?”
我纠正道:“南通。”
“噢,对,我听他们说家乡话来着。”
罗廷煜来了。
半个月多月前,我以为自己理解小孟的痛楚,但今天才发现,不是当事人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繁重忙碌一天之后,我依然彻底难眠,内心如同被无数只虫蚁侵占,难受得痛恨每一个睡姿,只能走出工棚在月夜下来回徘徊,抽光整整一包烟。
大概是像临刑者那样希望保持最后的尊严,又或者是逃避着最后的裁决,我没有再打电话过去,只是在等待,度秒如年地等待。
清晨六点,戈壁滩仍被夜色笼罩,我裹着大衣独自躺在老刘的车里,半睡半醒。凌一尧终于打来电话,我等了十几秒才接听,两边都保持沉默,我首先问道:“那些文件你发了吗?”
她愣了一下,说:“没有,等会儿我发过去。”
“昨天很忙吗?”
“嗯。”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慌乱。
我终于还是按捺得住,毫无遮掩地点破她的谎言,语气平静地说:“昨天你在外面过夜的?”
凌一尧不擅长说谎,即便说谎也只撑得住一个回合,她沉默许久,最后说:“是。”
“不能一次说清么?”
她也生气了,反问道:“你是在审讯我吗?”
“我哪敢审讯您呢?”我苦笑一声,忿恨的情绪却在胸膛中涌动着,“我们又没有结婚,只是在谈恋爱,你拥有百分百的自由,想和谁出去就和谁出去,我没有权力干涉。只不过,我请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尊重我们俩的感情,不要玩什么先斩后奏?先和我把关系撇清了,再和别人出去过夜,好不好?”
“我和谁过夜了?”她的声音也抬高一度。
“非要我点到罗廷煜的名,你才肯承认?”
凌一尧这才明白我已经知道真相,顿时哑口无言。
我满腹都是委屈与怒火,恨不得劈头盖脑地宣泄过去,但我还是极力忍住,问道:“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如果你真的选择和他在一起,我也只能认命,只是很遗憾十年的感情拥有这样不堪的结局。”
“你想多了,”凌一尧的声音冷冰冰的,“我一直没把住址告诉家里,但他们知道我公司名称,从网上搜到地址,罗廷煜就开车过来了。”
“所以你带他去宿舍?”
“我总不能让公司的人看笑话吧?”凌一尧停顿片刻,又说,“我妈也来了。”
我顿时愣住了。
“罗廷煜说要冬病夏治,带我妈来南京看一个治疗气管炎的老中医,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借口,但我不可能再避而不见。昨天我带她去了中山陵和鸡鸣寺,晚上住在宾馆里,今天我说我要加班,一大早就出来了。”
“那她说什么了?”
凌一尧失落地叹息一声,说:“还能说什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前段时间拼命地想家,现在她来了,我又更害怕回家了。”
那一次我依稀意识到,自己与凌一尧所作出的抗争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们像是在海滩玩耍的两个小孩子,信心十足垒砌起来的沙子工事禁不起潮水轻轻的一舔。凌一尧的妈妈在南京只呆了一晚,轻描淡写地瓦解凌一尧的心理防线,凌一尧看了诊断报告,听了医生叮嘱,情绪变得焦虑不安。
她妈妈怀孕那一年,家里条件不好,落下气管炎的病根。经过多年的精心调理,她妈妈的病情有所缓解,不料这次又因女儿的婚恋事而复发加剧,凌一尧认为自己难辞其咎。
善良者总是因为善良而被要挟;孝顺的人也总是因为孝顺而被要挟;而我唯一可以被要挟的,兴许就是凌一尧的幸福,“爱她你就离开她”,这是我无法驳斥的理由。
整个夏天,我忙得不可开交,白天在施工现场东奔西跑着,晚上趴在电灯泡底下看图纸,还要抽时间出来看书备考一级建造师。偶尔闲暇下来,我傻傻地坐在房间里看着床头那个日历,一遍又一遍地推算工程完工验收的日期,以及这趟工程下来我能握有多少资本。
打桩队的工棚有一台破旧的彩色电视机,外接信号锅,可以收到很多电视台的节目。偶尔我会去那里呆一会儿,尤其喜欢看江苏卫视。不是看非诚勿扰,也不是看电视剧,只是想看一下镜头里的街景。有一天,一个专题节目介绍南通的蓝印花布,我硬是死死地抓住遥控器,将那帮想看抗日连续剧的家伙晾了十几分钟。
最让我万分痛苦的是,凌一尧似乎对我越来越冷淡,以往她接电话时都是兴高采烈的,现在却是问:“什么事?”
“没有,就是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