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远赴新疆,想你在千里之外(4)
第25章远赴新疆,想你在千里之外(4)
老刘瞪他一眼,说:“赚钱还挑客人?”我被他说得光火了,将鼠标往桌面一拍,说:“就算妓女还有不接客的几天呢!”
相识这么多年,老刘一直用“仁厚”来形容我。在书面语里这是一个褒义词,但在这个群体里的口头语里,“仁厚”意味着老实巴交,良善好欺,是“傻逼”的近义词。今天我却毫不遮掩地对他吼叫了,这种状况是他没有料到的,一时有些目瞪口呆,半晌之后才叹息道:“算了,心情不好就歇一歇,这些小钱不赚就不赚吧。”
我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激他的理解。
老刘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说:“你们俩都还年轻,不知道世道多复杂,你牙齿只要稍微松一松,嘴边的肥肉就会被别人叼走。”
小孟看了一眼,偷偷地撇嘴表示不以为然,但我完全笑不出来,因为老刘没有危言耸听。
兴许很多人都有这种奇怪的经历,冬天时被冻得透心凉,认为自己更喜欢夏天,但夏天来了以后热得无处藏身,又见风使舵地喜欢冬天。我以为海边滩涂的夏天已经算得上操蛋,不料戈壁滩的夏天才是更惨烈,无论天气多么炎热,我们都必须穿着厚厚的工作服,以免皮肤遭受阳光的直接炙烤。
有人偏偏不信邪,光着膀子在烈日下施工,当他们回到荫凉处,伸手挠了挠后背的痒痒,表面一层薄皮轻轻松松地蜕落——就像剥红薯皮一样。随后几天,他们呆在工棚里上不了工,只能趴在床上敷药,闲得无聊便打电话回家。
“我在这边一切都挺好的,你们不要担心,今天气温有一点高,老板给我们放假了。”我回去倒水的时候,听到一个晒伤的工人这样对家人说,我不禁在心底苦笑一声。
我们全都是大骗子。
不过,这里的夏夜惬意许多。与白天相比,入夜后的气温陡然下降二十多度,大家穿上厚厚的冬装,提着探照灯在野外围捕野鸡。老刘带来的那条哈士奇长得很快,已经健壮得像一条小狼,它也喜欢屁颠屁颠地同往,将草丛里的野鸡追得狼狈逃窜。不管有没有收获,大家的心情都很愉悦,多多少少抵消白天在烈日下所遭的罪。
监理公司新派来一个迂腐的总监,他一本正经地指责我们的厨子没有健康证,狗没有注射疫苗,捕杀野鸡又破坏当地的生态平衡。几天以后,我们送去一大盆鸡肉,在他吃完以后告诉他,野鸡就是当地的,那条狗逮的,厨子烧的。
“去年咱们在江苏做一个工程,当地一个承包鱼塘的老板到处树敌,不知道谁家的一条狼狗夜里跑过去对着小腿‘咔嚓’就是一口,咬完就跑了,派出所来人了也没谁承认,那哥们儿就被白白咬了。”老刘言辞夸张地恫吓道。
小孟也配合演戏:“挺可怜的,隔着裤子还掉了一块肉……”
“是吗?”总监讪讪地笑着。
小孟轻轻地打了一个响舌,门外趴着的哈士奇立即跑进来,死乞白赖地往总监旁边一躺,狼一般犀利的目光扫了过来,那总监的嘴角微微一颤,原先翘着的二郎腿也悄悄地放了下来。
他能爬到总监的位置,绝对不是傻子,不会看出来我们在故意搞他,所以处处不待见我们,不过他也没敢再给我们下绊子。我对此不太理解,特意向老刘发问:“你干嘛故意整那个总监?一个狗咬人的故事可吓不住一个成年人,结下梁子就不好了。”
老刘说:“这个家伙不会呆得太久,顶多一个礼拜就换人。”
“你怎么知道?”我将信将疑。
“五十多岁的人,细皮嫩肉打官腔,手上一个茧子都没有,估计是政府的小官员退下来又硬塞进监理公司的,这种人在这里感受一下气氛就会走。”他言之凿凿地说。
“既然他不会呆多久,你又何必和他作对?”
老刘眯眼笑道:“我可不是和他作对,我是让他带信给下一任总监,咱们可不是软柿子,来了以后规矩一点。”
不出他的预料,监理公司很快走马换将了,新上任的总监对我们相当客气,甚至陪我们一起抽烟一起嘲笑前任总监是一个傻逼。这件事情让我对老刘刮目相看,也开始相信“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然而,当我与小孟闲聊时表露对老刘未卜先知的崇拜之情,小孟却撇了撇嘴,说:“哪有那么玄乎,前面那个总监给公司打电话申请调走,老刘无意中偷听到了而已……”
我不禁汗颜,自己的一世英名就这样毁于老刘之手。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否认自己与老刘之间的差距,他善于察言观色,趋利避害,平易亲和的面容后面藏着一颗城府深沉的心。现在他妻子贤惠,儿女双全,车房已有,还有一支随他南征北战的工程队。我比他小八岁,但我相信,用不了八年,我也能在复杂的世道活得游刃有余,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小孟曾经问我:“你理想中的好日子是什么样儿的?”
这样的问题非常不上档次,就像穷乡僻壤的俩穷小子讨论城里的肯德基到底啥味道,但它又是一个非常难答的问题,没有多少人知道答案。大家都是一群苦行僧,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到蹬腿闭眼的那天,谁都说不清自己这辈子活得值不值。
我想了半天,居然不知道怎么表述,于是推托道:“你先说。”
他立即眉飞色舞地说:“别墅和跑车是必须的,再给我一千万元存款,不对,是一千一百万。一百万是零用钱,五百万存定期吃利息,还有五百万全部买金条!这样一来,管他妈天灾人祸还是打仗,走到哪里都不用发愁了。”
“吃喝玩乐几十年,你也忒没出息了吧?”
小孟一摊手,不以为然地说:“总比现在过这种鬼日子强吧?”
“那倒是,”我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女朋友呢?”
“不是分手了吗?再找一个呗。”
“你有钱了干嘛不去争取一下?”
小孟愣了一下,而后哼笑道:“有时我觉得吧,男女之间的感情扯上物质就变得很奇怪。我的确非常喜欢她,最想和她在一起,但如果她非要等我发达了才肯跟我走,那我心里反而疙疙瘩瘩的,不太愿意和她过一辈子。”
我说:“每个人都想过好日子,你没钱,别人凭什么跟你走?”
谈到这个话题,小孟显然有些激动,他反驳道:“每个男人都想要一个好女人,我有钱了,我凭什么再要她?”
“年轻人,淡定一点……”我学着老刘的样子,拍了拍小孟的肩膀,“老刘现在一年开你多少工资?”
“七万。”
我拿来计算器,滴滴嘟嘟按了几下,将结果展示给他看:“慢慢熬吧,不吃不喝只要一百几十年就能赚到那么多了。”
看着计算器屏幕上的数字,小孟的嘴角微微地抽搐几下,然后恼羞成怒地掏出手机打电话:“梁哥,你送菜的卡车什么时候来?能不能帮我随机一百组彩票?你捎过来我再给你钱,连上次输给你的八十块钱一起给你!”
下午三点多,小孟拿到厚厚一叠彩票,得瑟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说:“哥,你知道彩票是多么神奇的东西吗?不过是两块钱一张的小纸片儿,我没有它,就一定不是一个富翁;我有了它,明天晚上就可能是一个大富翁!”
彩票的中奖几率当然是极低的,小孟一口气买了一百张,将中奖几率扩大一百倍,煞有其事地做着天上掉馅饼的美梦。整整一天里,他都因这摞彩票而精神抖擞,并且提前给自己加冕“千万富翁”的金冠,打牌时谁压他一把,他就瞪起眼睛:“你别得罪我啊,我有一百张彩票!”
工人们屡笑不爽。
第二天晚上,小孟不停地用他那部破手机刷网页,信号太差便登到土坡上高举手臂,故意要遭雷劈似的。他终于刷到当期摇奖号码,坐到床上一张一张地比对,经过反复核算,他一共中了六十五块钱。
“埋头搬砖吧,孩子,”老刘打趣道,“投胎的时候运气不好,这辈子就别指望靠运气翻身了。”
小孟有些沮丧,但他十分享受开奖之前那种翘首以待的快感,次日晚上他跑去打桩队的工棚玩炸金花,小赢一百多块钱,打电话让送菜司机老梁再捎五十注随机彩票。夏天与冬天不同,蔬菜和肉类都很难保存,老梁用一辆大皮卡每两天运送一趟,刚好满足小孟长期购买彩票的需求。
这是一片被遗忘的戈壁滩,即便幸运之神真的存在,他也不会将恩泽投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小孟购买的注数也越来越少,最后每期只花十块钱买五注,但一直没有开出什么花样。整个工地四五百号人,几乎都知道咱们这边有一个白日做梦的挖掘机驾驶员,他们将此作为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我一度觉得小孟拥有从事宣传营销行业的潜质。
很多人嘲笑小孟,但我对他非常理解。贫瘠的戈壁滩,恶劣的天气,繁重的施工,枯燥的生活,思乡的愁绪,以及遥远的归期,这些足以让正常的年轻人发疯,总得允许我们拥有一个简单的心灵寄托。于是,我也参与其中,每期购买两注。
一注随机,一注固定号码,特殊涵义的几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