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就算是死,也要让你死在我的身边(2)
第15章就算是死,也要让你死在我的身边(2)
他们派了两个人过来交涉,腰圆臂粗,光头纹身,脖子上挂着一条金狗链,走路外八字,往哪里一坐就像一摊烂泥似的四仰八叉。“出来混嘛,有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金链汉子握拳竖起拇指,往自己的肩后一戳,“不知道你们打听了没有,这一片地盘都是咱老大哥罩的,大家也都很给面子,附近大事小事都要请他掌眼过目。你们这个工程呢,只拜了龙王却没有拜码头,不懂规矩,老大哥胸襟广倒是没说什么,我们底下做兄弟的却看不下去。”
“那我们要怎样才算是给你们老大哥面子?”老刘嘴里翘着一支烟,眯着眼睛望着对方,他十几岁就出来混社会,这种世面见得多了。
“很简单,把这个便道工程让出来,业主那边我们自己来交涉。”
老刘用食指叩掉烟灰,说:“你们要做的话也可以,但得由我们转包给你们。”
金链汉子当然不能同意,他们抢工程的目的就是转包出去,如果再从我们这里转一手,他们捞不着多少油水不说,甚至连能不能再转手都是大问题。但这里目前是我们的地盘,他们两人不能在这里掀桌子,于是推辞要回去商量,匆匆忙忙地走了。
第二天,对方没有再来,只让中间人过来传话,表示不接受老刘的方案。中间人劝说道:“你们最好还是别太犟,那帮人手段多着呢,连政府都不太愿意招惹他们。”
老刘皱着眉,不说话。
“扬哥,咱要让出去吗?听说这群无赖非常不讲道理,看中的工程就一定抢。”小孟私下里问道。
“我也不知道,要看老刘的意思了,”我说,“不过,咱们有现成的人员和机械,食宿也是自己解决,放弃这个工程就太可惜了。”
天黑以后,老刘喊我在海堤上散步,数不清的风车在夜色中缓缓转动,顶端的红灯不停地闪烁着,机组在风叶的推动下发出呜呜的巨大轰鸣。老刘猛地抽了一口烟,烟头骤然一亮,映出他满脸的烦愁,吐出的蓝色烟雾旋即被海风吹远。
“小吕啊,你知道人为什么要往上爬吗?”他问。
我说:“为名利?”
老刘呵呵地笑,说:“名利当然是好东西,但你看那些老板,他们赚到上千万上亿的,就算想着方儿去吃喝嫖赌都花不掉,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没人嫌钱多吧……”
老刘叹息道:“兴许这辈子我们都不知道钱太多是啥滋味,但是我们知道钱太少的生活多难熬,人越是在最底层,赚钱的难度就越大。所以我们要往上爬,往上爬高一寸,被人踩肩膀的概率就会小一分,否则连自己嘴边的肉都会被人抢走。”
我大概地意识到老刘这番感慨的意图,但还是没有主动点破。
“这个便道工程,可做也可不做,不会影响我们的主体项目,但它是私活儿,利润可以由我们自由分配。做与不做之间,对我们个人的收入来说,是一笔很大的差额。”老刘用力一甩手,将烟头抛掉,“我不太喜欢将机会拱手让人,但老冯年纪大了,胆子小了,不太愿意抢,现在就看你的意向了。”
我望着那只在海风中打滚的烟头,又想起那两个金链汉子,一时间难以抉择。
“今年稳妥地拿五位数,还是拼一把拿六位数,你好好考虑一下。”老刘不紧不慢地敲着边鼓。
“拼了。”我说。
“考虑清楚了?”
我点头:“嗯。”
“行,”老刘又抽出两支烟,将其中一支递给我,说,“既然这样决定了,那你去和底下人打一声招呼,让他们做好准备,万一出事了都别退缩,谁要是他妈犯怂就早点滚蛋。”
他很少给别人发烟,更不会给别人点烟,但当他将打火机的火苗推到我面前,我还是理所当然地凑过去了。此时我不再琢磨他这支烟的涵义,也不再忌惮那些戴着粗金链的流氓,只是惦记着前天刚刚折断的一根煤锹柄——它马上就是我最亲密的战友了。
“我现在去安排。”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工人居住的活动板房。
“小吕,”老刘又将我喊住。
“嗯?”
“这种事情对于咱们干工程的来说是家常便饭,你不要有心理压力,”他停顿片刻,又说,“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兴许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许比我预想得要糟糕,万一真的保不住这个工程,那就不要勉强了。”
“噢。”我继续往前走。
老刘毕竟是老板,他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但也忌惮无法承担的后果。万一出现伤残事故,所挂靠的母公司会被降级,我们也会被问责,兴许连继续抱团生存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的手指捏着弦,弦上搭着羽箭,箭头瞄着猎物,而那个猎物是所有人的口粮。开弓岂有回头箭,在他决定松开手指的一瞬间,便再也没有犹豫和退却的余地。
“干!”半个小时之后,男人们的吵嚷声几乎掀开活动板房的屋顶。
那天海边难得地放晴了,所有的风车都停滞不动,长长的环形海堤上驶来四辆渣土车,扬起的灰尘如同焚烧秸秆的滚滚浓烟。地痞们用渣土车堵住工地唯一的出入要道,手里提着木棍,钢管,甚至砍刀,嚣张地声称包揽不到工程就封路。
他们没有吹牛,整整一天一夜,连给我们运水送菜的面包车都没进得来。我们的厨子想去镇上给上大学的儿子寄生活费,也被地痞们拦住了,厨子据理力争,却被甩了几个耳光。
他来自苏北东海,那里的人以剽悍著称,能够吃苦却无法受气。他捂着红肿的脸回到宿舍,躺在被窝里生闷气,也不下厨做饭,工友们反复询问之下他才将自己所受的委屈说出来。
“我活了五十八年,年轻时上过前线,后来靠手艺吃饭,在哪里都不受气。如今,半截身体都入黄土了,居然被二三十岁的后生甩了巴掌,下辈子都抬不起头了。”他这样说道。
他的同乡们顿时火冒三丈,很快纠集一群人,我也从仓库里抽出那根煤锹柄,与众人一起冲向路口。若是在城市里遇到那帮飞扬跋扈的家伙,我们兴许都会躲得远远的,宁可吃一点亏也不去招惹,但这次不一样。
我要生活,我要赚钱,我要像野狗一样咬死所有抢我饭碗的同类。
双方的参与者至少四十多人,推搡几下便演变为一场血腥的群架,棍子和钢管不停地飞舞。对面都是当地的地痞流氓,而我们这边的人大都是朴实的工人,局面很快处于一面倒的状况。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看上去斯文的老刘也有凶神恶煞的时候,他揪住一个家伙的头发撂着圈儿,再抬膝狠狠一磕,对方便软软地瘫倒在沙土中。小孟比较瘦弱,他被一个流氓掐住脖子按在地上,像溺水者似的绝望地扑腾着,怎么也爬不起来。我冲上去一脚踹在那个流氓的身上,暂时给小孟解围,但手里的煤锹柄却迟迟没有落下,生怕打伤别人。
只是这片刻的迟疑,其他流氓从后面扑上来,狠狠地捶击我的后脑勺,并夺走我的武器。我整个人都懵了,脑子处于混乱状态,拎起一块木方胡乱抵抗着,甚至看不清敌人的方位。
我不得不承认,我并不擅长使用暴力,那也是我第一次参与群殴事件。
如果这是正儿八经的战场,我们便是被屠戮的一方。
小孟很快又被其他对手围攻,寡不敌众,满脸鲜血。他平时性格比较温和,内心却藏着一只火药桶,一旦点燃便不可收拾。他怒吼着爬上一台轮式挖掘机,油门猛地一加,挖斗朝着一辆渣土车拍去,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驾驶室深深地凹进去,挡风玻璃的碎片四处飞溅。
“妈的!老子拼了!”他再一拉操纵杆,锃亮的钢齿毫不迟疑地剌开驾驶室,里面的座椅和操作台已是稀巴烂,“今天一命换你们几条命!不怕死的就来!”
与履带式挖掘机不同,轮式挖掘机的行进速度非常快,当它高扬着挖斗向人群冲来,地痞流氓们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
“这家伙疯了!”他们一边高呼着,一边四下逃散。
小孟确实疯了。
我们拿棍子和拳头打架,基本不会出太大的事,即便打出骨折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拿挖掘机来打架就是另一回事了。一旦小孟的怒火中烧,勇敢指数顿时爆表,智商和情商则全部清零,血涌当头时只需手腕轻轻一收,一个活生生的人立即被拍成一坨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