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虞歌
虞姬的剑缓缓放下,她低眉,良久,良久。“大王。”戏子的虞姬,更改了最后的台词。
马江元这位项羽有些错愕,却还是顺应着答应:“妃子!”
“大王……”戏子的声音再不是唱腔或是念白,她已经是用寻常说话的声音在呼唤马江元,而称呼也渐渐有所变化,“相公……”
马江元心的心往悬崖之下越沉越深,他明显的觉察到,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阴冷,而身后的戏子也微微起了变化。
戏子垂首望着手中的剑,剑是唱戏用的寻常道具剑,粗陋、钝,一条黑气化成的黑蛇从戏子的青衣袖中游出,黑蛇缠绕在这柄剑上,慢慢像是融化了一般沁入剑身,剑身开始通体发黑,阴气慢慢郁结在剑身之上。
马江元快速转身,他看到戏子的脸上起了变化,那张精致的脸,油彩连着人皮一块一块剥落。她本是一头乌黑的长发,因戏而盘在头上,只是这头青丝在此刻却如雨落下,带着丝丝的鲜血,青丝落尽时,她的整个脑袋已经血肉模糊。她的青衣开始被风吹散,片片脱离,露出雪白的肌肤,戏服越碎,她的身体暴露越多,终于到即将非礼勿视的程度时,马江元转过了身。
戏子衣裳的破碎并没有因为马江元的转身而罢休,她的整件衣裳全都裂成碎片,终于也露出她毫无保留的胴体,那宛若少女般的胴体又剧烈地收缩,而在收缩的同时,那如玉般肌肤的颜色竟然也渐渐转黑,皮肤的表层豁出一道一道的裂缝,殷红的鲜血从裂缝中缓缓流出。
她哪里还是原来的模样?
“相公……”她的声音也变得沙哑,她将手中的剑缓缓提起,忽然嘴巴撕裂,喉咙里再发出来时,却是阴冷的声音,“相公,再来唱一曲?这回,我们就唱《荆轲刺秦》!”
她话音落下,一剑就朝马江元的背后刺去。
马江元缓缓转身,正好让她将剑刺进自己的腹部,一件贯穿。
“你……”她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为何不躲?”
马江元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却面露着微笑:“我……我为什么要躲?”
“奴家……我,我骗了你!”她将剑用力抽出,马江元伤口的血激射到她的脸上,她脸上本就满是鲜血,染上新的血,丝毫看不出变化。
“我骗了你!我骗了你!”她将剑高高举起,“我用唱戏的方式吸引你的注意,我就是想要把你骗到我的面前,心甘情愿被我杀死!哈哈哈!我的目的已经达成,受死吧,卷毛臭道士!”
剑顷刻落下,马江元瞬间抬手,将这柄充满阴寒邪气的剑紧紧握在手中。
她的眼眸微动,露出一丝喜悦,却仍旧凶神恶煞地怒吼:“怕死了?终于知道怕死了?可是晚了!晚了!”
马江元仍旧含笑,只是表情微微有些扭曲,他将牙咬紧,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晚!”
话音落下,他的手松开,戏子趁着这个机会一跃退后,而马江元也在戏子退后的时候,从破布包中取出一柄桃木剑来。
在那张可怖且凶恶的脸上,一抹笑意再次一闪而过,戏子将剑横在自己面前,忽然出剑,剑指马江元的胸口。
马江元将手中桃木剑紧握,趁着剑来,作势要将剑打开,但这柄桃木剑在挥上去的时候,却被他故意从手中脱出。
桃木剑没有碰到戏子的剑,她从戏子的剑下飞过,而戏子一剑如常,直接刺在马江元的胸口。
“铛!”
护心的铜镜被剑刺破,剑带着铜镜的碎片刺入马江元的胸膛,幸好有铜镜先将剑的来势阻挡,剑尖只入了一寸,戏子就惊慌将手松开。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对我动手?为什么你连躲都不肯躲?”戏子问他。
马江元脸上仍旧是笑容,他正要回答,忽然身后一道人影跳起,紧接着听见有人高喊:“姓马的,你太过妇人之仁!女鬼,本道改变主意了,你且受死吧!”
毛安道长竟然真的破了马江元的阵法,非但如此,还在此时此刻突然出现,他绕过马江元,一剑刺向戏子。
戏子手中无剑,又适逢情绪失落,这一剑来,她甚至连躲都没想过躲闪,直接被毛安道长刺中心肺。
那毛安道长还不罢休,掌心亮起一道符咒,直接一掌打在戏子的背后,手掌在接触到戏子的瞬间,一道惊雷炸响,戏子痛叫一声,飞出戏台,半边的身子已经炸成粉碎,她倒在地上不断抽搐,身上像泄了气一样,不断冒出断断续续的黑气。
“毛安!”马江元怒吼一声,“谁让你伤的她!”
毛安道长冷眼望着马江元:“除魔卫道,本就是我辈职责,你身为道门中人,难道要姑息一只鬼?何况是一只伤了你的鬼!”
马江元愤怒地盯着毛安,毛安却根本不理会马江元,他将手一翻,手中凭空出现一道黄符,他手掐剑诀,口中振振有词,待到咒语念罢,这一张黄符即刻丢向戏子。
马江元咬紧牙关,将胸口的剑用力拔下,“嚯”的一声就朝毛安掷去,而他自己则往戏台下一跃,赶在黄符之前跑到戏子身前,探出左手将黄符抓住。
黄符碰到马江元的手臂,顷刻间化作一团火焰,火焰燃烧凶猛,在将马江元半边衣裳全部烧毁的同时,也将他的卷发少了些许,只是他的手安然无恙,他的整条手臂上正微微亮起一道蓝光,一道辟火的符咒。
毛安道长轻易躲过马江元丢过去的剑,也跃下戏台,一见马江元竟然用自己的手接火符,不由眉头紧皱:“姓马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再有阻拦,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臭道士!”马江元没有理会毛安道长的话,却被身后的一声叫唤吸引,他急忙转过头,戏子已经恢复初见时的模样,只是化形的身体已经残缺。
马江元右手往左手上一拍,将整条手臂的火焰散去,急忙转身蹲下抱住戏子。
“臭道士……”戏子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她缓缓抬手,抚摸住马江元的脸庞,“臭道士,我……我还想……唱戏……”
“好!”马江元站起身来,将戏子抱着往戏台上走。
毛安道长哪里容许马江元如此,他又翻出来几张黄符,正要念咒,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一柄白玉铭文剑竟然悬空抵在了他的喉头。
“我只警告你一次!”马江元的身体终于因为伤势而微微显得有些无力,他喘了好几口气,才缓缓说出下一句,“再敢伤害她,我……让你陪葬!”
说话时,那柄白玉铭文剑如是呼应主人,发出“铮铮”的声音,剑身也剧烈抖动,似乎稍微不慎,就能直接刺穿毛安道长的喉咙。
毛安道长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他眼看着马江元拖着受伤的身体,抱着魂魄已经越来越稀薄的戏子踏上戏台,终究还是忍不住大吼一声:“姓马的!放弃吧!她已经要魂飞魄散了!人和鬼,不能在一起的!”
马江元并未有任何的理会,他将戏子放在舞台,扶住她的身体。
几张黄纸从破布袋里飞出,落地时,换化作两个丫鬟模样的人,她们跑进后台,从后台将胭脂油彩、凤冠霞帔取出来端到戏子的面前。
戏子虚弱地转身,用油彩重新将面容掩去,又着好一身凤冠霞帔,忽然精神抖擞,转过身来。
“咿呀——”
“大王!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