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最后一场戏
“秋意,快过来,戏快开始了!”从小的万般跑到门前,拉住秋意的手,将她拉着往戏台跑。
那是早已定下的一出戏,昆曲,《游园惊梦》。那是秋意还小的时候,她最爱看戏,也最想自己有一天也能换上凤冠霞帔,站在那戏台上,即便被人说成身份地位的贱婢,她也毫无任何怨言。
所以在那天听完《游园惊梦》后,秋意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诉父亲自己的想法,她要当一个戏子。
父亲将秋意痛打一顿锁在柴房,警告她只要有任何非礼的行为,都会打断她的腿,宁可嫁不出去到时候丢到山里喂狼,也绝不让她做低贱的事,败祖宗的名声。
秋意在柴房里哭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弟弟的帮助下偷偷溜出柴房,她出逃的时候,正好是戏班离开的时间,她加入了戏班,开始跟着戏班走江湖,戏班里,班主给她新起了一个名字——牡丹。
牡丹是个很俗的名字,她打从在江湖上行走,就到处能听到这样的名字,一般用这个名字比较多的地方,除了戏班就是妓院,她是戏班长大的,不是在妓院长大的,所以当她在第一天正式被班主推到主角,唱崔莹莹的时候,她给自己起了另外一个名字——洛澜。
洛澜的第一场戏就赢得满堂红,客人们纷纷鼓掌,竞相打赏。班主看她有潜力,正准备力捧的时候,当地的地痞小霸王就将洛澜抢走,在受到非人虐待三天之后,送还给了班主。
班主对洛澜的态度一落千丈,总觉得她比路边癞皮的野狗还要肮脏,戏班受不了这个肮脏的女人,于是班主将她买给了妓院,妓院只要她的容貌和才艺,不需要她是否清白。
洛澜在妓院里再也不能用原来的名字,老鸨子送给她一个全新的名字——玉棠——这也是很多名妓会使用的字眼。
玉棠凭着一副好嗓子和好身段,在妓院里脱颖而出,很快成为花中魁首成为众登徒浪子想要染指的对象,这家妓院从来卖艺又卖身,玉棠再出众,也只不过是老鸨子手里的摇钱树,没有出头之日。
幸运的是,一位痴迷玉棠唱戏的痴情的富家公子看上了他,富家公子出手阔绰,屡次包下玉棠陪酒,在几次云雨之后,富家公子花了大价钱给玉棠赎身,并为玉棠起了一个远离风尘的名字——文君。
文君本以为自己能够就此了却余生,但公子家中早有成群的妻妾,妻妾不能容忍与一个妓女平起平坐,联合一气将文君赶出宅府,文君被驱赶到一个小村庄的茅草屋,在茅草屋里不过半月有余,就得风寒而死,死后无人问津,尸体永埋茅屋之内。
文君在茅草屋的半个月的时间里,从来只知道唱戏不知做其他任何事情,这一生来,她的命运都由戏而改变。
在文君死后几年,一位朝官回乡想要寻觅一块地方建房,正好就将文君的茅草屋规划在内,将周围一概地方买下之后,建起一座园林,这座园林有山有水、有亭台有楼阁。官员爱听戏,所以又建立起一座戏台,戏台的位置,就是当初文君地小茅草屋。
在戏台唱戏的时候,文君终于从自认为的沉睡中醒来,醒来时,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身体,她感觉自己轻轻飘飘,没有人再能见到她,她也终于可以开开心心地唱戏,只是经常一整个戏台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她却从来不在乎,一场,就从园林建成之初唱到此时此刻,此时此刻,她就在马江元的怀里。
“奴家……”戏子犹豫片刻,继续说,“奴家不曾有名,相公姑且称呼奴家一声‘戏子’,奴家不过戏子尔。”
马江元嘴角微微一动,他本想追问,但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戏子,他的眼睛里也有柔情似水,他的眼睛里也倒影着一个人的影子。
“你说,如果时间停留在此时此刻,你就这样靠在我怀里,我动也不动,你也不动,该多好啊?”马江元问。
戏子将脑袋埋到马江元胸口,微微侧头,瞥眼看到原先与自己对戏的老生竟忽然变成一张黄纸,轻轻缓缓落到戏台上,而又一个人影从戏台下翻身而上,那人身穿蓝道袍,手持桃木剑,将手往马江元一指。
“姓马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毛安道长愤怒地质问。
戏子明显有些惊慌,正准备逃走,却被马江元拉住了她的手。
“嘘,别怕。”马江元轻声说,“我还想听你唱一出戏,就听……昨天我们一起唱的那处,对,《霸王别姬》!”
戏子嘴唇微动,紧盯着马江元,不知该说什么,而旁边的毛安道长火气暴涨,再也受不下去,直接将桃木剑往戏子的身上打去。
马江元猛地回头,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毛安道长,同时出手,轻易就将桃木剑抓在手里,他手微微用力,这柄桃木剑应声折断。
“姓马的!你道爷可是茅哎呦……”
马江元忽然从地上站起,还没等毛安道长将话说完,他已经飞踢出一脚,将毛安道长踢下戏台。
“唱吗?”马江元回头,望着戏子,他的手还紧紧拉着戏子的手。
戏子用力点头:“嗯!”
马江元一笑,松开手,跳下戏台,戏台下毛安道长正扶着戏台起来,却被马江元又一拳打翻在地。
“姓、姓、姓马的……”毛安道长嘴角露出阴冷的笑,“没、没想到啊……你看着一头、一头卷毛,是、是挺时尚……的,但没想到……你竟然开放、开放到……连女鬼都不放过的地步,我真、真是……佩服!”
马江元拉住毛安道长的衣领,冷冷地说:“闭上你的嘴!我在这里还布了阵法,力气那么多,进去试试吧!”
马江元力大无比,将毛安道长拎起,直接往村长家院墙那边丢,一丢过去,忽然一道光芒闪过,这毛安道长的人竟然不见了!
“茅山派行事又怎么会是你这样猥琐不堪的?下次再敢冒充茅山的传人,我打烂你的嘴!”马江元恨恨地骂着,而骂完,他还特地打理一下自己的形象,转过身,走到戏台边,静看戏子这一出《霸王别姬》。
“我其实并不喜欢听戏。”马江元低声地说,“我只是喜欢听你唱戏,喜欢听你,喜欢看你……”
他的声音极低,低到只有自己能够听清,而戏子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顾着自己霓裳羽衣,顾着自己凤冠霞帔。
戏子的声音依旧婉转而显凄冷,身段则韵味十足,一曲即将唱罢,马江元忽然脑子一热,叫一声“哇呀呀呀呀”,踢脚窜入其中,昨天一夜的戏,终于在今夜再度重现。
马江元霸王柔情,戏子虞姬更深情,他们一言一句,虞姬又分散霸王的注意力,将剑夺过在手,缓缓而动。
“大王,来生再见。”
戏里没有这句念白,戏子却说得真情实露,而她的手上,不知不觉也真的多出来一柄长剑,长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的眼泪含在眼眶之中。
“你早就知道我了吗?”戏子问。
马江元没有回头,他现在还是被骗去了注意力的霸王,但他却可以回答戏子:“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你而来。”
“那你为什么不早早地动手?”
“因为后来,我也只是为你而来。”马江元回答。
眼泪终究还是在眼眶里留不住,戏子的泪落下脸颊,她抬起头,剑缓缓划在自己的脖子上。
“如果有来生。”
“如果你不是鬼,是和我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