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静修1

第341章静修1

名义上在府中思过，但还是可以在京城内走动。依照四爷低调的性子，基本上还是在府中静修，看看书，教小汤圆咿咿呀呀的说话。他的眼线很多，门客也很多，从侧门进入，暗夜进府，飞鸽传书……反正很多消息甚至比皇上知道的都多。我则是安心在后院呆着，小汤圆的性格很独立，不粘人，但就是特别爱说话，一张嘴就不能停下来。每次我都忍不住要吐槽他的皇阿玛并不是一个话痨，怎么这孩子这么能说。连一朵花怎么开放，几片花瓣，怎么掉落在土地上，土地又是什么颜色……每每一开始絮叨的时候，我就往他嘴里塞好吃的，真心希望能安静一会儿。

岁月居然就这么过了下去，小汤圆也从一个小小孩童开始逐渐变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这还是十三偷偷来找我们玩的时候，随口说起来的，我才惊觉果然五年的时光都过去了。十三和十四都慢慢知道了我的身份，十七一直在苏麻喇姑的坟冢静修，也不想理朝堂之事。但因为知道我的事情后，一年中倒是会春夏秋冬来四次，带一些有趣的玩意和吃食，闲聊上一段时间。所以，我这里倒是非常热闹，来闲聊的人太多了。四爷不让出门开酒楼，我和婉贞就在家里开火做饭，招待这些人。

林太医、多杰弟弟都在雍王府，名义上一个是太医院自愿到这里工作的太医，一个是为了和府里的上师学习更多知识的孩子。反正这两人也自得其乐，每天跟着我们瞎混。所以，很多时候，看着这一大家子人我都发愁，断了一年的俸禄之后，皇上又找了很多理由克扣了俸禄，但用度到比原来更多了。四爷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接带我去了他的金库，金银珠宝随便拿。

“你哪里有这么多钱？”

“这还不简单，封地，岁贡，做一些买卖……你以为我们真的是指望着皇阿玛那点儿俸禄生活？那真是完全不够花的。就你的一件小衣，都顶了我半个月俸禄了……”

“我可以穿便宜的……”

“那怎么成？我的福晋，里里外外都是最好的。特别是小衣，摸起来也舒服……”这个色胚也是够了，哪里有外人说的那样成熟稳重睿智甚至是喜怒无常。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嬉皮笑脸，傻傻憨憨的。

“话说，这小汤圆转眼就要六岁了，这脑袋上的冲天椒小辫子是不是可以不用扎了，一开始看着还算可爱，现在看起来好傻啊。”正好小汤圆进来问安，我揽着他在怀里，摸着嫩滑的小脸蛋，真是可爱。多杰也跟了进来，他已经是青年的模样，跟着几位上师进行了剃度，成为弟子。不过，课余还是和小汤圆一起疯玩，是小伙伴，也是小兄弟，小哥两虽然差了十岁，但感情真的好。四爷也有意让多杰和小汤圆在一起，至少这个玩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背景，也没有太多的需要争权夺利的地方。

“额娘，我要不然直接剃个光头吧，像多杰哥哥那样，每天擦把脸就好了，太省事了。”小汤圆这脑子里不知道都在想什么，小聪明一大把，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这怎么成？咱们满人的头发受之父母，不可轻易剃掉。”四爷又板起了脸，小汤圆就赶紧往我怀里靠了靠，他喜欢这个皇阿玛，但是也害怕他严肃起来的样子。他还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奶声奶气地跟我学过一次四爷在书房里跟下属发怒的样子，连比划带说，都不能完整表达的时候，反复重复的就是：“阿玛，大黑脸，吓死了！”

“多杰哥哥是受过戒的，自然和你不一样。不过，这大冬天的，你要是剃个光头也挺冷的。额娘还得给你弄个帽子，太麻烦了。”大约是我的歪理也不少，四爷看着我，一脸的无可奈何。

“你可知这发式的由来？”四爷清了清嗓子，开始授课了。“这虽然是你额娘说的冲天椒，但实际上的满语名字是顶心发，你自己看看，是不是除了头顶中心的头发之外，其余的头发每次都会被剃除干净？”

小汤圆和我都超级喜欢四爷讲课，立刻精神百倍开始认真听。四爷一脸的满足感，继续说了下去。“这顶心发是与性命相关的，很重要！小孩子在为成年之前，头骨最顶端也就是命门之地，是最柔软的，这里的头发如果被剃掉，等于命门失去了保护。萨满太太认为，这里的头发最重要，也是灵魂相依之处。如果这里的头发落入贼人手里，等于是拿捏住了孩子的性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因此，一般在进学堂前是不会剃掉这顶心发的。”

“原来如此，那我们的小汤圆等进了学堂再剃掉吧。”我摸了摸这顶心发，也真是大有学问的事情。

“过了年，开了春，就让他去宫里上学吧。皇阿玛说让所有孩子们都进学堂，也是考验孩子们的资质。孩子们年龄不一，也会有不同的师傅来教授，这倒也不用担心。并且，我们这个小子聪明，也不会跟不上。安全问题也不用担心，宫里有皇阿玛皇额娘的护佑，都不会有事情的。”

“是不是你小时候那种天没亮就要进宫学习？风雨无阻？”我好奇地问。

“应该是的，每个皇子都要经受严格的教养，必经之路。想当年啊，只有我和二皇兄最规矩，大哥每天睡觉，十三十四年纪小，根本都不知道师傅在说什么。老八老十也坐不住，各种捣蛋……”回忆起这些小时候的事情，四爷的脸上出现一点点笑容。“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们几个兄弟在养心殿外面看屋檐上的冰棱子，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真心好看。那天，授课的师傅因病缺席，我们几个就疯玩了一上午。结果等到晚上脸和手就完全不成了，白天冻得太厉害了，晚上除了发烧之外，脸和手还生了冻疮，我额娘急得什么似的，大约是怕我以后破相吧。”

“嗯，皇额娘就知道你长大之后要做万人迷的，怎么能让你破相呢。”我笑嘻嘻地回应着他，他也笑嘻嘻地看着我。“皇额娘心疼我，就向萨满太太讨了个方子，做成了香脂膏给我涂了几天，果然就好了。这不，你现在用的就是按照我当年的方子做的。”

“好用！特别好用！每次涂一点点，手就滋润了。”

“后来我看了古书，发现这与东晋时期葛洪的《肘后备急方》很类似，原料也都差不多，有白芷、桃仁、猪胰、或者是牛脑、狗脑……”

“什么？”呃，猪胰、牛脑、狗脑……想起来都觉得是黑暗系原料，怕以后我是不能再直视这个香脂膏了。

“哈哈哈……”四爷倒是开心得不成，他说他之前知道这方子的时候也恶心了一段时间，但后来觉得真的有效果，也只能忍了，大不了多加几味香料遮挡一下味道。我瘪了瘪嘴，想想为了自己皮肤的滋润，也就算了。

落了雪的日子总是要更加清冷一些，婉贞往熏笼里又加了几块炭火，好让屋子里显得更加暖和一些。这笼盖一掀开，一股烤红薯的香气就四散开去。“额娘，好香啊！”小汤圆立刻想熏笼方向张望。

我就开始逗他，“额娘自然是香香的，小汤圆一直知道的呀。”

“不是啦，是有烤红薯的味道香。”

“那就是额娘不香了，那额娘不给你吃烤红薯。”

“不是啦，额娘香香的，烤红薯也香香的。”

“那谁比较香一些呢？”

“一样香啦！”

“不行，一定要说出谁最香！”

“额娘啊，您怎么能和烤红薯争风吃醋呢，您贵为额娘，自然是最香的。”这小子一嘴的甜言蜜语，油腔滑调，这个时候就已经学会“端水艺术家”和“平板倾斜”，长大了可真不得了。四爷已经笑得褶子都出来了，让多杰去帮婉贞挑了两块已经烤好的红薯拿给他吃。这小子也是有了吃的，忘了娘，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四爷坐到了我的身边，拢起我的双手，“别家王府都是放块香饼子，好不风雅。只有我家福晋放了烤红薯，活色生香，人间的烟火味道。真是妙哉，也真真是妙人。”

“这是在夸我么？”我笑眯眯地扬起脸看着他，“作为回礼，晚膳的时候，我请您喝羊羔酒！”

“这是什么？”

“闲来无事，我去翻了翻《本草纲目》，其中说到要在冬日暖身，定是要喝羊肉汤的，可林太医说，这羊肉太过燥热，不可多食。所以我又仔细翻了翻，看到有一种羊羔酒，做法也不难，就让林太医帮我做了几坛，今晚时间刚刚能成，我们先试试，如果真的好，你就带给皇阿玛和皇额娘们喝一喝。”

“福晋有心了。”四爷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知道即便我不能进宫表明身份，但依然关注皇阿玛的一举一动，依然放不下很多事情。

“酿造的方法真的简单，只需要将羊肉、酒曲和杏仁一同煮烂，连汁水一起拌入米浆之中，再加入木香一起酿制七日就好。这酒有大补元气，健脾胃，益腰肾的功效，在冬天饮用是极好的。”

“嗯，都听福晋的。”他将我揽在怀里，嗅着我的发香，“真好。”

过了几日，京城出了件轰动的事情。四爷当做闲谈的事情讲给我听，也是极为不可思议。“才子佳人的故事很多，但读书人和女侠客的故事真是少有，我还真的有点佩服这女侠的胆识和傲骨。不知道这是孽缘还是良缘呢？”

有位金陵来京城赶考的读书人崔郞，年龄三十又三，属于大龄考生，考了几次依然没有金榜题名。不过他还是有梦想的，就靠着祖上的福佑，暂且在京城住下，不过客栈不是长久居住地，他就开始寻找可以租得起的小宅子，打算在这里住上几年，万一考上了，就光祖耀祖回家或上任去。要是依然没有考上，就断了这个念头，回家乡去了。几经波折之后，终于找到了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也简单，一位三十岁的未嫁女李姓，闺名梦蝶，长得甚是美貌，眼眸灵动，举止大方落落，怕也是因为眼光甚高，因此至今未婚配，带着两名侍女过生活。梦蝶听闻崔郞赶考之事，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将长期荒置的偏院租给他住。

既然在同一屋檐下，日常生活难免不相互照应一些。梦蝶有时会做些可口的饭菜给他送过去，平时若有什么体力活，或是需要男子出面的事情，就相托崔郞来办。一来二去，崔郞暗生情愫，想娶这名女子为妻。

梦蝶有些犹豫，崔郞并非良配，先不说两人地域不同，就算是家门背景也有很大差别。并且，梦蝶可自力更生打理绣庄，崔郞却依然需要家里供养。“我虽未婚配过，但对于嫁人一事也并不热衷。更何况，你我只是暂时居住在一起才产生了情愫，若日后你遇到更好的女子，岂不是要后悔么？”

被婉拒的崔郞很难过，但却不肯放弃。看着梦蝶姣好的面容和身姿，自觉这便是此生的良人了。于是，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产，并表示已经通知家乡父母，心意已决。又经过大半年的恳求，梦蝶终于答应嫁给崔郞。但因父母均不在身边，就未曾举行婚礼，只是让崔郞进了正屋居住，说是之后再补礼。梦蝶也不计较，开开心心地和他过起了小日子。

两年来，两人非常恩爱。梦蝶温婉大方，深知科考之难，也并未强求他考取功名。“就做一对平民百姓的夫妻，也是幸事。”两人也算琴瑟和谐，没过多久便给崔郞生了一个女儿。崔郞也认为今后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却不料几个月后，平静的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天夜里，他半夜睡醒，却发现梦蝶并不在自己身边，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

崔郞有些惊慌，在床上辗转反侧，虽说之前也曾经因为绣庄赶工期的事情外宿过，但这次似乎没有说过。他心里开始反复猜测：“这么晚了还要出门，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侍女们也都没出门，就她一个人，难道是有了奸情，深夜出门私会？”想到此处，崔郞不免心生愤怒，从床上坐起，跑到院子中徘徊。

月色正好，洒在庭院之中，朗白一片。又过了一段时间，院墙上忽然有了响动。崔郞看过去，却见梦蝶从院墙上翻跃而入，身负长剑，周身素白，一副侠女打扮。崔郞不免有些惊慌，定定站在院子之中，梦蝶落到院子里，看到有人也有些惊慌，手里的包袱掉落到地上散开，却是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崔郞直接坐到了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是梦蝶率先开口：“在我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我父亲被当地府衙县丞胡乱安了个罪名处死了，并霸占了我的母亲。我母亲不肯受辱，在刺杀他未果后自杀身亡。当年，我得以偷偷逃脱，在尼姑庵里藏了十余年，就是想练就一身本领，找机会将这县丞杀死。后来，这县丞官运居然很好，来到了京畿处做了守备，虽然仅仅是管理军备粮仓之职，但也是极具有油水的衙门，生活的相当舒坦。师父曾劝我放下杀念，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但是，我怎么能忍得下仇人如此逍遥自在呢？因此，便趁机将他杀了，为了我的父母报仇。如今，我犯下杀人的罪过，定然不能再留下来，和你缘分也就此尽了。这院落、绣庄和婢女都是我置办下的产业，也不能带走，就留给你了。也算作是给我两的女儿一个依靠吧，愿你以后也善待她。”说完这话，梦蝶转身飞过院墙，离开了院子。

崔郞见梦蝶消失在黑暗中，许久没有回过神来，继续坐在地上发呆。不料，过了一会梦蝶又折返回来，“我刚刚离开的时候，忘记给孩子喂奶了。”说完，便走进屋里，过了一会才出来，跃身离开了。这一次，是彻底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