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静修2
第342章静修2
崔郞又在地上坐了许久，见天色发白了，才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思及还有孩子，悲伤和震惊的情绪才略略收敛，起身回屋。屋内，孩子十分安静，甚至连哭声都没有，似乎显得不太正常。崔郞赶忙查看，却发现孩子早已经没有了生机。早起进屋伺候的婢女看到此情况，不禁惊呼起来，随即去了府衙报官。京畿知府听得崔郞的描述，也不禁长叹：“杀其子者，以绝其念也，古之侠莫能过焉。”以此结案，崔郞恢复孤身一人，也再不想科考之事。“或许，会离开此地，回家乡去了。”
听罢这故事，一屋子人都默不作声。我们下午茶时间中，林太医，多杰，十三，十七是固定的班底，小汤圆若是没有午睡，也会来这里似懂非懂地听故事。有时会增加阿林保兄弟，或是其他相熟的谋士，大家一起闲聊，也比较热闹。这一次的故事或许是太过轰动，十三、十七等人都知晓，并曾去探查过。大家都不禁唏嘘这侠女的心也过于狠，何必连孩子都杀呢。
“所以，京畿的守备真的被杀了？”我问道。
“嗯，当晚一剑穿心，利落，狠绝。”十三言道，“这现场我前日还去查看了，凶手身手利落，没有拖泥带水。当晚这守备独自休憩在书房，因此也是第二日清晨才被家奴发现，已然身亡了。”
“这人果真曾经杀了梦蝶的父亲？侮辱了梦蝶的母亲？”林太医也是爱听故事的人。
“这倒还没有时间细查，毕竟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需要一些人证物证来对照。我已经派人去调查这守备的背景，相信这几日也会有消息了。”
“这崔郞怕是孤寡之命，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多杰心善，有些叹息。
“人还行，就是枯瘦如柴，无精打采。这几日未进饮食，在家休养。京畿知府康大人已经写了结案书，我今日看了一遍，也深觉人间荒唐却又无奈。”四爷也有些感叹。见我沉默不语，他拉住我的手，“人世间这样那样的故事都会有，大仇得报，这梦蝶也会开心一些。只是，未免太过狠心了一些。”
“不对，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也握了握他的手，“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就是不对。”
“哪里不对？”四爷有点意外，大家也都看着我。
“那我们再梳理一下这个故事哈！”我也没有特别想明白，所以干脆再和大家回顾一遍。“前情故事都好理解，就是这半夜杀人一事，感觉有问题。一个刚刚生过孩子的妇人，就能够立刻恢复好，深夜偷偷进入守备的院落，一剑穿心……这种事情，侠女的确可以完成，但也不可能不被发现吧？更何况，她就算恢复好，也至少半年时间。”我看了一眼四爷，“想当初我生完小汤圆之后，至少有三个月不能如常行走，恢复了大半年，才算正常。并且，我是在四爷和林太医的各种营养汤药下才恢复好的。这梦蝶未必能有这样的待遇。就算是底子好，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飞檐走壁去杀人。这是从身体角度来考虑的，所以我才会觉得很奇怪。”
林太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得到了他的肯定，我就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一点，这枕边人会武功之事，难道崔郞不知晓么？摸一摸也能知道吧？”听到这句话，四爷干咳了两声，十三和十七偷偷笑了出来。其他人碍于场合，都憋住了。“我是说哈，你们练武之人，怎么也要每天练一练吧。如果说，梦蝶是侠女，那么她在哪里练武？在家里？还是绣庄？有没有人见过？这也是暂且存疑之处。还有一个最最可疑的是守备杀人抢夺他人妻子的事情。据我所知，调来京畿做官的，至少也是查过背景的，但凡有些贪墨或是说不清楚的事情，都不会被提过来，因为皇阿玛会看每一个京官的履历，若是造假，像这种大事情不可能不知道吧。”康熙皇帝已经建立了一套严格的官员审查制度，特别是京官，都是经过层层审查的。毕竟这里是政治中心，有小差错能忍，大是大非若是不清楚，就说不过去了。“就算是二十几年前的案子，怎么现在才找到机会报仇？时间上也说不通啊？”
听完我的质疑，大家都不做声，开始思量。“还有啊，掐死自己的宝宝，她莫不是失心疯么？哪怕把孩子抱走也好啊？这都不合情理。”我抱着我的小汤圆，摸摸他的小脸蛋，“生个宝宝容易么，这么可爱，人见人爱呢。”
“额娘，怎么了？”小汤圆刚睡醒，迷迷糊糊地贴着我。
“嗯，说我家小汤圆最可爱呢。”
“我不要可爱，我要最聪明。”
“为啥？”
“宫里的满文师傅都说我很聪明，满文学得最快。”小汤圆倒是一点都不谦虚。四爷笑着把他从我身边抱走，“来阿玛这里，你已经是小伙子了，不能老粘着额娘……”
“你不是还天天粘着额娘……”
“吃个饽饽……”四爷眼疾手快直接用食物堵住了小汤圆的嘴，才没让他说出更多的事情。屋子里一群人憋着笑，怕是憋出内伤了。“好啦好啦，下午茶时间就这样吧。今天这故事听起来憋闷，没有侠肝义胆，铁骨柔情。散了吧！”
“四哥，我要不要再去查查？”十三征询着四爷的意思。
“嗯，去看一下也无妨，倒不如先去崔郞家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异常也不得而知。”四爷沉吟片刻，“听福晋这么一说，破绽也有不少，其实还可以走访一下周边之人，不能只听崔郞一人的片面之词就妄下定论。毕竟，这不止是守备一条人命，还有这小小婴孩的性命。”
见他们聊起了正事，我就让婉贞把小汤圆抱走了，然后和庆嬷嬷去后院去整理新晋做好的冬衣。这寒冷还要在持续一段时间，府里的人也要多储备一些物品才好。等我们都忙完了回来，发现四爷他们几个都出门去了，就连多杰和林太医都被叫走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一夜未归，第二日清晨阿林保回来，说是四爷让他带话：“这几日怕都不回来，这案子果然有蹊跷。请福晋照顾好自己，等等再说。”
果然，就是有问题。到现在为止，我倒是觉得踏实了，有问题，就代表有冤情。那么，这梦蝶是否还活着呢？
三日后，正准备晚饭时，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平静中透出愤怒。十三的表情最为丰富，看到我之后，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就卡在哪里，不知道先说哪一句才好。我只好先让婉贞去给大家准备饭菜，让崔公公和庆嬷嬷都忙乎着给大家准备热姜汤水。毕竟这三九寒冬，喝点热乎的，也利于脑子转过来。
四爷怕外衣上的寒风沾染到我，特意脱了外衣，在温暖的熏笼边上站了一会儿，不过他也忍不住大声说了一句：“我福晋最聪明！”
“哈哈，这话我爱听。”虽然我也很好奇，但听到他先憋出这么一句，我还是很开心的。“好了，讲讲吧，先告诉我梦蝶还活着么？”
四爷闻言愣住了，“你怎么会先问她的生死？”
“如果按照我的猜测，怕她已经是遭遇不幸了……”我的眼光暗了暗。
“是的，尸身在后院的花圃里找到的。”四爷的眼光也暗了暗。那日，他们兵分两路，四爷先去了崔郞和梦蝶的家，十三和十七去了绣庄，询问一下梦蝶平日里的情况。梦蝶的绣庄关了门，但周边商铺的人都说梦蝶平日虽然不是柔弱女子，自有一股子刚强利落，但也是女子，拿绣花针的人，也没什么力气，出事之前倒没有什么异常。绣庄赶工的事情常有，但都有附近的婶婶婆婆帮忙，从未见过梦蝶单独夜不归宿过。
四爷这边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崔郞梦蝶的家大门紧锁，院子里一片漆黑。和周边邻居打听了一下，说是下午见崔郞带着两名婢女，赶了一辆马车走了，不知道去了何方。四爷心知糟糕，立刻通知官府的人，并且直接砸开了院门。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只有桌椅散落着，看起来也走的很匆忙的样子。
依照时间判断，应该不会走太远。四爷立刻让人四面追了下去，他自己又重新走进了院子，依照崔郞当日所说的情景复原了一遍。但他发现，破绽越来越多，崔郞之言愈发不可信。院墙很高，就连阿林保这种身手矫健的男子飞跃起来都有些困难，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梦蝶进屋掐死自己孩子的一幕，孩子就躺在靠窗的暖炕之上，无论是开窗，或是烛火映在窗户上都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是梦蝶掐死孩子，崔郞必然能够亲眼目睹，怎么可能是梦蝶走了之后才发现？
根据这些疑问，他们又把院子前后走了一遍，发现后院花圃一株花草都没有，土地十分平整，还摆放了不少石板和长木。乍一看以为是要修葺房屋之需的物料，但结合之前崔郞匆忙离开，就并不是要修缮房屋。那么，这花圃就有问题。
天亮之后，四爷他们自己动手挖开了花圃，发现一名面容依然鲜活的女子躺在其中，当然早已经没有了呼吸。但根据其外貌特征判断，这就是崔郞口中已经翻墙而出的梦蝶。一切疑问得到了解决，但更多的疑问又涌了出来。为什么要杀了梦蝶和孩子？当年不是他恳求成婚么？为何要杀死守备？究竟谁有仇怨？
经过四下里一昼夜的追寻，首先被发现的是梦蝶的两名婢女，已经被卖到人口市场，待价而沽。经过询问得知，崔郞已经驾车带着另一名女子离开了京畿。根据其蛛丝马迹，有可能出了城西。阿林保立刻带人追了下去，果断将人抓了回来。
一开始，崔郞还百般狡辩，说自己不过是受不了睹物思人，才离开的。但京畿知府的夫人认出了崔郞身边的女子——青玉，是守备新晋刚娶进门的妾室，也曾是京畿红花楼的一名红人。几番质问以及用刑，自然也就真相大白。
这崔郞趁梦蝶怀孕期间，到红花楼吃花酒，认识了青玉，一来二往产生了感情。青玉年轻貌美，比梦蝶更胜一筹。之前，崔郞贪图梦蝶的家产，以及也觉得自己应该娶妻生子。于是求娶了梦蝶。但婚后发现，梦蝶十足女强人，里里外外一把手，倒让他闲着没有事情做。怀孕后，不能行房事，又因梦蝶高龄产妇，脾气难免不好，两人产生了不少矛盾，争吵了很多次。而青玉这边见无法嫁给崔郞，就赌气之下答应做了守备的妾室。
本想日子就这么凑合过下去，谁知某日上街又让两人遇到了。干柴烈火，情感升温至最高点。两人就开始琢磨其如何长相厮守的办法，并且还要有钱。青玉知道守备在二十几年有个妻子曾经自杀身亡，就琢磨出了大致的故事。两人里里外外一算计，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掉守备和梦蝶，夺了家产一走了之。
青玉舞者出身，身手自然了得。两人约定好同时动手，青玉趁守备在书房醉酒，一剑刺杀之。然后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造成不在场的假象。崔郞这边则趁梦蝶身体不适昏睡之际，直接掐死了她。婴孩因在一旁啼哭，他觉得烦躁，也直接掐死了。然后编造了这样侠女决绝的故事，蒙骗了众人。见府衙已经结案，他就立刻将婢女卖掉，带着青玉远走高飞。想着这宅子或许几年后还能回来，就暂时没有卖掉，等到时候再说。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圆满的侠女故事”，居然被识破了，并且还这么快就被抓了回来。
再次结案，这结局令人更加唏嘘。庆嬷嬷一直感叹“女怕嫁错郎”，我还是对梦蝶为何要嫁与崔郞表示怀疑？“这梦蝶有家产有绣庄，长得又不差，就算一辈子不嫁也可以，为何最终还是选择了崔郞？”
“对读书人的迷恋？毕竟崔郞也算是读书人的模样，又能写的一手好字，虽然未曾考中，但在一般人看来已经是不错的良配了。”
“若是我，情愿找个小郎君，年轻力壮好管理……”我这话音还未落，就被四爷狠狠抱在怀里，“想都不要想，你夫君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是是，不过就是话赶话，到这里了，我随口说说而已。”我笑着轻捶了他一下，但心下里还是有些感叹，能最终杀人夺家产，这对狗男女应该凌迟才解恨。
后来，这事情因为有反转，成了街头巷尾的热议。皇上也听闻了此时，最终点了凌迟，也算是还了梦蝶公道。后来十七拿出了钱，将两名婢女赎买出来，送去了苏麻喇姑的陵地做工。她们两人也觉得此结局甚好，毕竟跟了梦蝶十年，最终却没有发现这看似老实的崔郞是如此歹毒之人，她们一直觉得心有愧疚，不能释怀。
我和四爷又再次讨论起这事情的时候，都觉得这事情本质依然是崔郞的问题，很有可能当年就在家乡仗着有几分才情才来赶考，但屡考不中，就生了他念。最终不仅害了这么多人，还落得凌迟处死。还是人品的问题，孽缘一堆。
“为何福晋听完这故事就觉得不对劲？”四爷倒是对我的破案功力很是赞赏。
“这世间啊，一个女人都肯为男人生孩子，将身家都交付出来，即便是没有那么爱，也是有感情的。梦蝶也许早知道崔郞不是良配，但碍于世俗也就咬牙嫁了。只是这火坑的确是要命啊。引起我怀疑的其实是掐死孩子的事情，作为母亲，不可能下手。即便是凶狠的动物，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幼崽，更何况是一个独门独院孤身很久的女子，有了孩子，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亲手掐死呢。但凡崔郞说梦蝶把孩子也带走了，我都不会怀疑这个事情。所以，他这个思维，反而是男子，特别是酸腐学士才能想到的侠女故事。”
这几年一直平顺，京城也没有什么特别事件，因此，我们因这案件倒是聊了很多，也是彼此加深了解，以及对人性认识的方法。“虽说无须过问太多政务，但京畿这一带的事情也足够每天处理大半天了。但是，本王也深觉在细碎事情之中，反而发掘了更多的东西。”
“很早之前，苏麻喇姑就说过要时常静修，不断在小事情中磨合自己的心性，才能够在更多的事情上展现自己的所思所想，找到真正想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