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玖)
广播室内的灯光亮了,那张老旧的电脑桌上放着一盆已经凋谢了的昙花,但依旧那么美丽清芳;可见昙花的旁侧衬着一丛橘色正艳的中国灯笼欧石楠。同样,祝仙仙连倒在地上都如此楚楚动人,女人宛如一只被鲜血打湿了的蝴蝶,其嘴角淡淡地流出一抹殷红的血迹,而这种凄美甚至让冰语倾向于原谅这个在五十八小时前——曾经绑架了自己的女人。
高翔和忆眼一前一后地冲进室内,忆眼正踩到了地上的那只空酒罐,发出“咔嗒”一声破响,他瞧见躺在地上的祝仙仙,其身边摊着一个小型药袋。
此时此刻,高翔正在大声呼喊着叫救护车,忆眼则是捡起了那个小型药袋,祝仙仙跟selina服食氰化钾时的症状一模一样,这像是一次命运的反复轮回,祝仙仙是要追随闺蜜的脚步,伴其双双化蝶而去。
逢慈也跟了进来,他抓过对方手中的那个袋子,里面残留有少许的白色粉末:“这是什么?”
“多半是氰化钾。”忆眼将女人的脑袋枕放在自己的大腿:“祝仙仙,你撑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祝仙仙大口吐着鲜血,她看起来呼吸困难,全身痉挛,女人一把艰难地抓握住了忆眼的手腕;这令忆眼神色一愣,其脑袋里白光一闪,是看到了祝仙仙与selina曾经的欢声笑语。那时候,她们正值青春妙龄的花季年华,彼此看起来那么相亲相爱,就像是一对最要好的闺蜜,也是最为亲密的终生伴侣。
“逢队长——”终于,祝仙仙喘匀了气息,她抬头望向逢慈道:“我——我帮你解开了一道谜题,你——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呀?”
“什么?”逢慈不自觉地蹲下了身子,以便更清楚领会女人的意思。
祝仙仙艰难地喘气道:“你们——你们是不是搜查了张锦海的身体?”
“对!”逢慈颔首回答:“是忆眼提出了这个要求。”
“你们——你们是不是在他的胸口处——发——发现了一圈咬痕?”祝仙仙抬头望向忆眼,因见对方避开的眼神,便发出哈哈的大笑声:“那——那是我故意——在——在张锦海的记忆里——留——留下的。……那——那么隐私的咬痕,不是谁——谁都可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怎——怎么样?逢——逢队长,我——我算是帮你——帮你解开了一个——一个隐藏——藏在心底的疑惑了吧?”
“是!”逢慈认真地点头,并且佩服地鼓掌:“祝小姐,你还真是厉害!”
与之相对,由于特异功能的秘密被一点点揭露,忆眼的脸色显得十分难看,他就像是给脱光了衣服,正赤裸裸地被人查探及窥视。
祝仙仙的嘴角咧出了一抹血色的笑痕:“那——那我可不可以——提——提一个小小的请求,算——算是奖赏?”
“什么?”逢慈便将身体跪地,把耳朵凑近向对方。
“死后——”由于,祝仙仙感到窒息得难受,她一把抓住这位刑警队长,用力地拉扯向自己的身前,是在辅助交代临终遗言:“死后,把我——把我葬在selina的身边。”
“好!我答应你!”
说完这些话,祝仙仙显得疲惫不堪,她就像是耗尽了所有的能量,慢慢地缓出了一口气,这才望向面前的人丛,他们仿佛一个个晃动着的皮影,高高低低,影影绰绰,忽明忽暗,宛如梦境……寻找了好一阵,终于,她看到躲藏在人群后的冰语,便颤抖着抬起手,朝向女孩招了招。
冰语表现得有些迟疑,她先是看了一目逢慈和忆眼,特别是当眼见老板轻轻颔首,这才慢慢腾腾地穿过了人丛,走到祝仙仙的身边,但她没有蹲下身子,而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女人,其眼神散溢出冷漠的寒气,犹若一个没有灵魂的悬线木偶——鬼气而阴森。
祝仙仙则是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她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以便让自己呼吸顺畅:“冰语——如果——如果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我能像一个真正的亲姐姐,我们就像其他那些亲姐妹那样——我从小照顾你,我们相亲相爱,那该有多好啊!……”
冰语的心头一震,是没想到祝仙仙会给她说这些,听闻对方继续道:“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在祝家——受侮辱的那些年,就希望自己能有一个亲妹妹。……但那时候的我——太过弱小,无依无靠,除了害怕,不知道该如何抵抗,只能逆来顺受。……所以——所以,我受够了祝家父子,受够了那些臭男人!……”
冰语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哭了,祝仙仙的这席话令她感到无比动容,眼泪不知不觉便流淌了下来。其他人皆是满面的沉默,整个广播室内一片死寂,喻杰也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冰语的父亲被小贵和特警领队等一行人押送,他正站在门外,听到上述一切,其嘴角磨了一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但我没想到——我——我居然还真有个亲妹妹。”祝仙仙喘息缓慢地说道:“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是亲姐妹的缘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所以就算错过了某个人六十岁大寿的生日宴,但我们在selina的酒吧意外相遇,想必——这就是我们姐妹俩的缘分吧!”
“对!姐姐——”终于,冰语蹲下了身子,抓握住女人的手,女孩早已是泣不成声:“我——我也很高兴能与你相遇,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但既然没有母亲,我就想——如果我能有个姐姐该多好。家里那么多男孩,他们不是有哥哥,就是有弟弟,但只有我没有姐姐。倘若我能有一个姐姐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孤独或寂寞了?”
两人的父亲嘴角一抽,像是狠狠挨了一巴掌,这使得他愈加惭愧地抬不起头来;喻杰正站在逢慈的身后,其面色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尽伤痛,他甚至别过脸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痕,是不想表现得太过敏感及脆弱;在场的其他人,包括忆眼在内,也都是一脸难过地望向眼前的发生。
“小语,我知道你很不幸,比我还要不幸。”祝仙仙抬手摸了摸妹妹的脸庞:“虽然我们拥有同一个父亲,却是不同的母亲,我母亲因为被我们的父亲玩够了,所以就把她给抛弃,但至少我们俩在一起将近三年,那也是我这短暂的人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三年。那三年的日子真是美好啊!……而你——则是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所以——我们都是可怜的孩子啊!”
“姐姐,我的亲姐姐——”冰语悲伤得喘不过气来:“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你就是我的亲姐姐?”
“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啊!”祝仙仙的嘴角挤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容。
“晚了,一切都晚了!”冰语抱着女人失声痛哭。
“小语,别难过!”祝仙仙几乎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却是强撑着坐了起来,她的身体痉挛地一疼,好半天才喘匀了气息。
忆眼生怕女人体力不支,便将身姿微微前倾,他抬手相隔着半寸,是在虚虚搀扶祝仙仙的后背,以防止对方有可能脱力倒下。
不想,祝仙仙的一只手抓住冰语,而另一只手则是握住忆眼,她将两人的手掌相互交握:“会有人——比——比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更加爱护你、疼惜你、珍重你、在乎你……所以小语,你一点都不孤单。”
忆眼明显感到了些许动容,他用力抓握住冰语的同时,认真地望向祝仙仙,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眼神间荡漾着流波的温情,那是一种他从未对祝仙仙有过的温存,便面冲女人轻轻地颔首,似是在点头郑重地答应:我会帮你照顾好你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妹。
祝仙仙露出满足的笑容,表情是在无言地艳羡道:你们两个还真是般配啊!
喻杰的面色地震般激荡,眼见祝仙仙的擅作主张,特别是当看到冰语跟忆眼的手被相互交握在一起,他感觉心口一疼,好似万箭穿心般难过,便佝偻下身子缓了缓,这才踟蹰地转身离开。
走到广播室的门口,喻杰察觉面前一暗,正见老板站在门外,他的表情目色一愣,尽管心头百般滋味,但他什么话也没说,便从萧启诺的身边经过。
萧启诺抬手,明显是想抓住对方,但仅仅顿了顿胳臂,便感觉好似重压着千金之力,他垂放下手肘,终究放弃了软弱无力的阻拦。
“姐姐,你也不孤单!”冰语撒放开老板,双手交握住对方:“我们现在就把你送去医院给你洗胃,一定来得及。”
“不!来不及了!”祝仙仙艰难地摇了摇头,表示其无心救治的决心,并回握向妹妹的手道:“小语,你能把桌子上的那盆欧石楠抱给我吗?”
冰语的神情一愕,望向桌上的花朵,原本橘色的中国灯笼欧石楠此时鲜艳如血,竟是导来了一股刺痛皮肤的疼意。女孩愣了几秒,便快步走过去,捧起花盆放进了祝仙仙的怀中。
“你应该认识这花吧?”祝仙仙已经完全停止了浑身的颤抖,其眼神的微光如同若隐若现的烛火,表明她的生命大限将至,反而没有了起初的痉挛。
“嗯!”冰语点了点头:“萧家大院的餐桌上总是摆放着这么一盆中国灯笼欧石楠。”
“你知道为什么吗?”
冰语摇了摇头。
祝仙仙望向门口正徘徊且心虚着的那个男人——即她和冰语共同的父亲:“当年,你在路边随手摘了一把欧石楠送给我母亲,就算是跟她私定终生,我母亲便对你死心塌地,她把你看作是她的终生幸福啊!……”因脸色缺氧而涨紫,女人明显缓了缓,这才仇视地说道:“结果,我的亲生父亲跟赵氏兄弟俩一样,都是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你们男人还真是一丘之貉啊!哈哈!——没有一个好东西!”
祝仙仙的嘴角由于憎恨,再次喷出了乌红的鲜血,发出着剧烈的咳嗽声,其呼吸显得特别急促,好像忍不住要将自己的心脏都给吐了出来。
“姐姐——”冰语心疼地望向对方:“你一定要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现场这么多围观的众人,萧启诺看起来像是面子挂不住,便快步地走进了广播室:“但——但这也说明我一直没有忘记你的母亲。”
“没忘记有用吗?”祝仙仙无力地躺在了地上,她将双手交握地放在胸口,脸上写满了绝望的哀伤:“她已经死了,在等待你的孤独中,永远且哀绝地寂寞死去了!……因为欧石楠的花语——就是孤独和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