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丽影憧
第40章丽影憧余光惊鸿间,他,依然少年天子,英姿焕然,身边有佳人相伴,正是蝶婕妤。
我眸华略移,似不经意地瞥向他,却正对上他同样若有还无的一望,眼神冷漠,我彼时的心,竟因此缓跳了一拍,那一拍,只辨得他的身影,周遭的一切,尽数退去,仅余,他和我。
他,是西周天子,我,是权相之女。
父亲于他,是掣肘。
我于他,无非是宿孽。
回转眸华,只看到树桠上的桃花初吐蕊,风过处,些许嫣红飘零,落于裙畔。
一如,红颜飘零。
因皇后抱病不能出席,贤妃在天烨的右侧坐了,我按品级,端坐在她下首位席,其余各妃嫔也按各自的品级沿三叠溪涧两岸依次而坐。
天烨的近身太监顺公公用漆勺往黑地勾连云纹的羽觞中酌满兰陵美酒,置于荷叶,从溪流上方蜿蜒而下,待停至谁跟前,那人便要应景赋诗,再饮尽杯中之酒。
今日的风不大,羽觞沿着溪面曲折而下,众妃嫔均秉息望着,刻意打扮过的妆容无非是希望能由赋诗赢得天烨的一丝注视,这一丝注视带来的,或许就是她们长久平淡无波后宫生涯的转折。
而这宫中,缺的不是容颜姝丽,缺的,恰是那转瞬即逝的契机。
我持扇掩面,目光漫过溪水涓涓,越过丽影憧憧,睨着桃李芬芳后的那抹蔚蓝澄空,在回字形的宫墙之上,这份蓝,亦是狭隘,不复昔日的广阔。
出神久了,再回神,已有两名低位嫔妃纷纷赋诗饮酒,此刻,羽觞在芊宝林纤手内,她含羞带涩地低眸,潋滟光华骤现:
“嫔妾才疏,赋得拙诗一首。”
她声音本就莺啼悦耳,映着脸上的娇意,又有说不出的动人妩媚:
“碧草芊眠梦雨天,泣露婳女遮轻颜。珍簟慕香思悠悠,茜窗君共烛冉冉。”
这诗听上去着实应景,源于昨日晓雨初霁,珠露凝瓣,但此诗的妙处,远不是这层面上的,若把每句第三字剔出再看,则另有洞天。
我不禁转眸望向天烨,他亦望了过来,却是将眸光注于芊宝林身上,少顷,方道:
“赐梅花釀。”
顺公公会意让小太监用红檀木盘子端一琉璃盏,内中是宫中的密釀——梅花釀,酒性温,且养颜,为御用之酒。今日额外赏了芊宝林,足见殊意。
芊宝林含羞带笑饮了,顺公公早将准备好的另一盏羽觞沿溪而下。那羽觞行至贤妃处,恰被当中的水石绕了一个弧弯,将停未停时,风骤起,羽觞借着风力,竟至我的面前,兀自旋转,不再往前,德妃道:
“该是宸妹妹了。”
“琼筵妙舞绝,桂席羽觞陈。宸昭仪善舞,今日,何不以舞赋诗呢?”贤妃悠然启唇,把她欲待吟的诗一并做了引,此时不无意色的看着我。
我依然持扇遮面,微微福身,轻柔温婉:
“臣妾将养身子数月间,已编得新舞一支,今日愿配词曲献于圣前。”
天烨不语,一时空气仿佛滞停般,德妃在一旁不由道:
“皇上,宸妹妹一番心意,不如即命乐府助兴,如何?”
“准。”天烨的声音中不辨情绪。
落于裙畔的桃瓣随我起身,轻盈飘落于地,回旋间,如羽似絮,只余了片片淡红染深了眸内的春华。
将遮面的团扇递与望舒,素脸无瑕,嫣然一笑应语间,贤妃的嫉怨,其余众妃的赞惊,以及他点墨若漆眸中些许异色,一并拢进我翦水瞳眸。
而我只轻移玉步登上涧中央的玉莲台。
微俯在台中央,当第一个音律泄出琴弦时,缓立起身,手托起繁复裙褶上的一角旋低回眸:
“当年和鸾鸣,今时孤影游;只忆旧人情,不念新人愁。
庭花方烂漫,无奈春不留;跚履步庭下,伤怀空感幽。”
回眸的刹那,我读到他幽深眸底深处的一抹悲凉,和着我心下渐起的苍茫,随着水袖的舞出,一并沾了初春的乍暖还寒,转首,我不敢,或者说不忍再去看他:
“可怜芙蓉面,日日见消瘦;玉肤不禁衣,冰肌寒风透。
色殊反成弃,命歼何可畴;君恩实疏远,妾意徒自诟。”
楚腰倾倒,青丝及地,水袖舞低,水面倒映出寂廖的身影,从石涧溪逝间蜿蜒开去,错落跌宕的,是悱恻莫辨的清音:
“但记前盟誓,谁识白袖柔;郦歌声未闻,彷徨蹝履走。
心常含君王,龙体安康否;夜宴莫常开,豪饮当热酒。”
手以极快的速度将裙前的玉环绶轻拉,白绡轻薄的裙面翩然悉数褪去,裙褶上嵌潋滟的孔雀羽翎迸出眩目的火花:
“婀娜有时尽,明夕锁新忧;素颜怎尽欢,君王怠相酬。
三千粉黛殇,一朝徒白首;独醉宫墙月,回眸百媚休。”
隐隐听到妃嫔间有些许嘘叹,在低首拧挪身形的刹那,我莲足弯勾跃起,手相触,裙摆悉数展开,犹如孔雀屏开,映于清波绿水品霞瑞莲,那金晖芳华灼着周遭的一切,溪涧之上,只余这纤美无双的姿态、这明媚倾城的娇容。
不过须臾,乐急曲促,我凌空腾舞,水袖拂出,于半空,绕圆逸出数瓣莲绽,迂回闪转间,恰一缕清风袭来,吹散些许凤嘴衔水,轻盈点地,竟微微一滑,身子径直飞向莲台边际,再收不住,莲台边际仅是几片细巧低矮的瓣尖,眼见是要跌至水里。
斜里却托出一只小巧的手掌,从离莲台最近的岸边就这么适时托过来,我莲足顺势点在虽小但宽厚的手心,一个轻旋,从莲台跃至岸边,吟唱:
“幽怀应有时,感叫无情咒;妾身意浅薄,君为情长惆。
彼时再余心,鸾鸣不复忧;澹偃蹇待曙,代卿伴君侧。”
望向那手的主人,竟是天灏,他咧嘴冲我一笑:
“还好我跑到姐姐近旁在看,”他澈透的眼睛看着我,轻轻道:“姐姐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