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先贵妃
第37章先贵妃这一晚早早睡下,睡得并不安稳,被噩梦惊醒,拥被坐起:
“水。”
雪色纱幔轻轻掀起,莹润的青釉茶盏递至我手畔,茶汤色泽褐紫,浅抿甘味若隐若现,心绪随之安静下来,不似方才惶乱。
是紫尖普洱?
我曾听酷爱品茶的哥哥偶尔谈起,此茶安神宁心,因其所产稀少,又生于极高的凌寒之地,故旦凡有番邦进贡,仅供皇上,太后御用。
抬眸,略带疑惑望向递茶宫女,竟是吟芩。
“怎么是你值夜?本宫不是早吩咐过,你不必值吗?”
她微笑,将茶盏接过,置于一旁,又扶了我睡下,替我掖好被角:
“娘娘,今日本是萱滢当差,但她被传去昭阳宫,至今未回,奴婢怕别的宫女值夜未免生疏,才代值一晚而已。”
“这茶——”
“是帝太妃出宫前留给娘娘的紫尖普洱,嘱了奴婢,若娘娘心神欠安,用此茶,定会淡然处之。说起来,这还是先帝当年赐于帝太妃的,帝太妃一直舍不得喝,只喝过一回,便命人把它封存了起来,这一封,竟也有十几年了,帝太妃说了,没什么东西留与娘娘做个念想,唯有这茶,不似其他的,娘娘品茗间若悟得什么,她不在宫内,亦是放心的。”
“姑姑……”我第一次在宫内吐出这两字,眸里不可抑制地泛上丝丝雾气,“清莲寺修行,真是姑姑的选择吗?”
“帝太妃心忧苍生百姓,才会做此抉择,绝非因他事所扰。”她垂目,我看不到她眼内此时的感情,但,她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一切,“帝太妃临行前,嘱奴婢好好伺候娘娘,帝太妃宫里唯一不放心的,亦只有娘娘一人。”
“芩,姑姑当年难道不记挂姐姐?”
“先贵妃与娘娘一样,都是帝太妃最记挂的人,可惜,先贵妃去得太早,人生之痛,概莫白发送黑发,所以,帝太妃今日对娘娘的苦心,娘娘更该能体味到。”
“我不知道姑姑身上究竟着怎样的过往,但,能成为姑姑那样的女子,不论是幸抑或不幸,均已是后宫最华美的篇章,可姐姐呢,在她身上,又发生什么?我始终不相信,是单纯的‘宠极福薄’四字可以概述的。”
我的手从锦被里伸出,覆上她的:
“我真的想知道姐姐的事。”
没有自称“本宫”,而是以一种淡淡的语气似不经意地道,只有我知道这淡淡的背后,是蕴着怎样的哀,怎样的痛。
吟芩低垂的眼睛抬起,似是陷入了记忆中,半晌,她的目光投向帐幔上垂挂的五色丝线缠成的香囊,水蓝的面子,上面是鸳鸯在清波中嬉游,是地望着,似是触动了什么,她转眸,深深望着我,然后循循地将那段过往慢慢地叙述出来:
“先贵妃是在靖熙元年的选秀时,脱颖而出,从没见皇上这般宠爱一个女子,哪怕先帝对帝太妃之宠,不过如此。可,还是有些不同,那就是皇上与先贵妃之间似乎更像民间的夫妻一样,没有掺得丝毫的帝妃束缚,真真是琴瑟调和,宠极爱还深。”
她眼底有晶亮的光彩闪现,该是陶醉在往昔那段令旁人艳羡,宫妃妒深的情缘上。
我聆听着,心底,竟迤出缕缕的惆然。
他于姐姐这般情意,为何我听罢不再是彼时欣喜,曾几何时,在叹息的背后,我品到的,有酸涩,而不单单是那抹惆然。
“但先贵妃因病薨逝以后,皇上自此似换了一个人,温情柔意都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冷凛若冰。”
我覆着她的手用了些许力,静静道:
“芩,难道姐姐真是因病薨逝这么简单?我想听的,是从你口中叙述的真实。”
纵然,这些未必是吟芩能清楚知悉的,但表象该是她有所耳闻的,毕竟,彼时,她是长乐宫的宫女。
吟芩的目光对上我的,纠挣许久,方重重叹了口气,缓缓启唇:
“先贵妃入宫后与殿阁学士之子安陵涵藕断丝连,间或有书信往来,被近身宫女鸾朱发现,证物确凿地禀了皇后,先贵妃被传至凤仪宫,恰那日皇上亦在,但先贵妃庇护安陵涵的言辞却让皇上盛怒,皇上一连冷落先贵妃月余,其后有一日,皇上念旧情,去瞧了先贵妃,不知怎么,先贵妃又惹怒皇上,皇上命先贵妃于英华殿思过,当晚便独自启驾去了南苑,如此,两个月后——”
说到这,她的唇际微微地抖了一下。
“姐姐到底是怎么去的?”我眼底浸满了悲恸,但哭不出来,洇生出的恨意及哀怨,让我发现,无所顾及的流泪其实也是件很困难的事。
安陵涵,是我叔父的儿子,纵是自幼与姐姐青梅竹马,可毕竟是堂兄妹关系,怎么会有男女之情呢?只怕是有人嫁祸也未可知。
“在皇上回宫之前,太后赐了先贵妃鸩酒,那时,帝太妃正在清莲寺理佛,和皇上一前一后匆匆返宫,见到的,只是先贵妃的遗体,因涉及皇室体面,故对外发的旨仅说,因病而薨。”她费力说完,反手握住我的:“娘娘,奴婢本不该告诉你这些,如今说了,也是要娘娘摒却心疑,重新为自己着想,切不可为此去恨太后,去恨皇上,那样,娘娘的处境堪虞,亦枉费了帝太妃为娘娘的周全所尽的心力。”
我阖上眸子,慢慢倚靠在梨花木的床栏上,坚硬的质感让我的心可以不在柔软的触动下渐渐迷失、妥弱:
“芩,你知道,我做不到若无其事,鸾朱现在何处?”
“鸾朱现在已是太后娘娘近身宫女,太后即能处死先贵妃,自然不容任何人再去翻出来说,安陵涵无碍,实属万幸。奴婢也知道,娘娘放不下,但奴婢还是要劝,娘娘出生名门,在宫里的兴衰,不仅关系自身,更牵连着家族!”
这一语说的,恰是我的软肋。
而堂兄无恙,仅是为了不将此事声张至前朝,不然皇室颜面,相府威望又何存呢?只白白送了姐姐的卿卿姓命,临了,枉为那人心上幻做一滴朱砂痣,是再也抹不去的痛楚罢了。
“娘娘如今位居昭仪,在宫内仅次皇后,二妃之下,但娘娘若还是视圣恩于无思,他朝无子嗣相傍,实难得完满。”她紧紧握住我渐渐冰冷的手,“娘娘从北溟而回,皇上虽未召见,但从今晚,他传了萱滢去,岂知心里没有娘娘呢?”
我的手微微一震,欲待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月后,是三月初三,宫里会行流觞雅兴。娘娘切莫再错拒了圣恩!您只有做到如帝太妃那般,相府方可永兴无衰。”她望进我眸底深处,一字字清晰地道:“这是帝太妃嘱了奴婢,千万要与娘娘说的。娘娘在宫里,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安陵一族的将来!如若娘娘放弃,那帝太妃多年的苦心就都白费了。”
我回避她的目光,依然不语。那姐姐的清白,难道就这么掩埋下去吗?
只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夜深了,您早些安置吧。”
她见我不再说话,心下自然明白,遂起身,才要放下银钩挽起的纱幔,却听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推开殿门,绕过百花屏风,恰是萱滢,她见是吟芩值夜,略略怔了一下,复看到我未曾睡下,道:
“娘娘,奴婢适才奉旨去了昭阳宫,皇上问及娘娘的身子,甚是关心娘娘。”
我点了下头,转向吟芩,淡淡道:
“你下去睡吧,由萱滢值夜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