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采珠勿惊龙.3,暗涌玄冥》(17)
山海归林
<1>自打市自然历史博物馆被双龙毁掉之后,弗朗索瓦就在附近的村里租了间房子,本来是安排他住在市区的,但他怎么也不肯,非得住在郊区。
我好不容易找到其住处后,他正牵着狗准备出门,见我进来,喜出望外,拉着我到院子里的石凳坐下。而石桌上则放了两个瓷盘,里面盛着新鲜的水果。
“你和老梁可真行,一个住西郊,一个住东郊,我刚从他那儿出来,横穿了整个市区来找你,哈哈。”
弗朗索瓦虽然不再穿那套19世纪中期法国军队或警察式样的衣服(被拿走研究去了,因为那套衣服与“大明混一”号一样,是不生不灭的。说真的,不死人其实还算常见,但不死的物品,就不是很多了),但不管是衬衫也好,牛仔裤也罢,无论什么衣服被他穿一阵子旧了之后,就又变成原先那种风格味道了,尤其是他还喜欢穿靴子,上面带金属扣子的那种。再配上长得既快又广的胡须和似乎永远干不了的微微鬈发,活像整天在丛林里奔波的人。
也许这就是气质。
人的气质是种很奇怪的东西,你如果细想的话,这玩意儿其实是无法解释的。一个人不需要说话、不需要表情,他只要在那儿,就会传递出一种信息,让你明白他大致上是哪种人,这种信息就是气质。
以前我不懂,但随着自己拥有或接触到很多超出正常理解范围的东西之后,我越来越认为,气质是一种超能,每个人都有的超能,并且可以通过修炼获得或改变。
没错,能够让你获得气质或者改变原有气质的那些经历或行为,就是一种修炼。
老弗的绿眼珠盯着我,笑了笑,问:“找我有事儿吗?”
我从托盘里拿了一个石榴,一边剥一边说:“有。我想问问你关于不死人的一些情况。”看到他的胡茬子,“欸,老弗,你整个人都是不死的,那为什么胡须、头发等却可以刮掉、剪短,然后再生长,就跟常人一样。”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有什么。你不要说毛发的情况与常人一样,我除了不能够被损坏杀死,其他哪儿跟常人不一样呢?一切感官、情感,一切疼痛饥渴、喜怒哀乐,全都跟普通人是一样的。甚至,甚至我还会晕倒……”
他说的是那天夜里,在自然历史博物馆被麦思贤带着人砸晕的事情。我突然间觉得很奇怪,说:“晕倒?怪了,我前阵子在化工厂那边碰到的麦思贤的不死人手下,他们即便被我雷击,都不会晕倒,仅仅只是肉体机能上会卡顿,为什么和你不一样呢?帮我想想。”
弗朗索瓦坐在石凳上,弯腰摸着自己养的那条狗“马蒂尔”(意即马犬与ddr的混血犬,不得不承认,这名字还是起得比较有才的),片刻后问:“这个我真想不出来。那你会晕吗?”
“我?”
“嗯。”
我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说:“我到gods之前会晕,但是从那以后,到现在似乎都没有晕过。”随后我比较肯定地继续说,“不会。现在肯定不会晕。哪怕被人拿着铁锤照着脑袋砸,因为我不疼啊,没有痛感啊。我的痛感在gods时不知怎么就消失了。”
说到这里时,我突然之间就好像明白了,说:“老弗老弗,哈哈,我懂了,麦思贤创造的那批不死人,跟我一样是没有痛感的。但是你和“大明混一”号上的那些不死人,你们是有痛感的。那些不会痛的,估计就不会被打晕、砸晕,而你们会。啧啧,厉害啊,麦思贤,他也能把人的痛感神经给消除掉,这简直跟gods一模一样啊,说他们没暗中勾结,我还真就不信了。”
老弗朝院子远处扔出去一个网球,马蒂尔便箭一般窜了过去,然后他回头对我说:“那就麻烦了,杨宣,如果麦思贤的人连晕都不会晕,而且还是不死的,那么这世上也许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真正有效地对付他们。”
“你觉得没办法?”
狗咬着网球回到石桌旁,老弗取下球再次扔了出去,然后摇摇头,说:“我是想不到办法。你最多也就是抓住他们之后,关进监狱,其他还能怎样?”
我叹了口气,沉默地嚼起剥好的石榴果粒。
弗朗索瓦站起身,说:“好了,我该上山遛狗去了。还有什么事儿吗?”
“你这日子还真是清闲啊,羡慕你。”
“哎,大家都是隐士,你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话把我给逗乐了,我说:“隐士?看来老弗你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是越来越深了,难怪非要住郊区呢。”
弗朗索瓦朝远处的山峰望去,说:“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我在地下住的时间太久了,习惯了,我现在到人多的地方就特别不适应,在市区、新街口那里,看到那么多密密麻麻的人,我甚至都会汗流浃背。”他摆了摆手,“不行的,我受不了,我住这里舒坦。一间大院,几条好狗,没事儿就带着狗上山,有时能在山上待一整天,也不干什么,就是闲逛、搜山、看风景。”低头笑着叹了口气,“说实话,有时,我还真有那么点怀念在地下的生活。”
我点点头,其实我挺理解他的感受的,问:“你刚才说大家都是隐士?哪个大家?我吗?”
“你、梁丕、麦思贤、gods、郭品海……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其实我们这些人,都是隐士。我们之间的较量,其实是归林山海间的纷争罢了。”
这下我是彻底奇了怪了,拉他坐下,皱眉问:“我说老弗,这些话可不像是你讲的。你给我具体说说,怎么这些人就都是隐士了?”
弗朗索瓦笑了,说:“你真聪明,杨宣,这些话确实不是我说的,是梁丕跟我讲的。虽然我不懂这些词,但并不代表我就不赞同这个观点。我觉得他说得特别对。比如你,你虽然一直在对付各种黑暗,但本质上你已经不在社会之中了,你不属于社会上的一分子,你不要钱、不图虚名、不理睬社会上的目光,你唯一想做的,就是消灭黑暗,你只是为了消灭黑暗才在社会中穿梭,而不像普通人那样,被社会紧紧扼住脖子,被名利裹挟。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一句话:如果不再有这些事情了,你都想找个海沟隐居,对吧?梁丕还说,龙是真隐士,龙的一生都在隐居修炼。龙天生就是隐的,你是龙,说你是隐士,难道有错吗?你的内心难道不是归隐状态吗?甚至当你最初还没有介入这一切,只想过男耕女织生活时,那难道不是隐士隐居的心态吗?所以杨宣,也许你自己从未发现或想过这点,但其实你天生就是一名隐士,因为你天生就是龙。”
“梁丕说的?”
“既有他说的,也有我的理解。”
“他怎么会跟你讲这些?”
弗朗索瓦眉头挑了挑,耸耸肩,“他想拉我去……”
“瓦屋山、桃花源,还是梅岭?”
这下轮到老弗惊讶了,问:“你怎么知道?”
“呵呵。”我笑道,“他前阵子也拉过我,他觉得这个世界快要完蛋了,末日不久将会降临,全球都会完全陷入混乱之中。”我努努嘴,“不过我没答应他。”抬头看着老弗,“那你呢?你同意了吗?”
“我反正就是一个人,刚才我也说了,我在地下住得太久,以至于都习惯了……其实我年轻时就这样,我喜欢荒郊野外,喜欢与自然亲近,否则也不会走上探险这条路。而且听他说,瓦屋山是所有山海中人心目中的归林圣地。”他抬头环望了下四周,“应该要比这里适合隐居多了吧。所以——”他咂咂嘴,“我真的挺想去看看。”
“山海中人,归林圣地?什么意思?”
“山海,就是归隐之人、隐士的江湖;而归林,就是指整个归隐界。”弗朗索瓦指着我,“你,也是山海一员。九渊麦思贤、gods郭品海、鲲鹏会、赫尔比亚……我不说,你可能永远意识不到,就好比在梁丕点醒我之前,我甚至连隐居这个词都不懂一样,又好比我说之前,你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早已是隐士一样,其实这些人与组织全都属于归林,全都不属于这个社会,不同的只是好坏忠奸而已。但是,哪里没有坏人呢?山海也不例外。”
我本是为不死人而来,没想到不死人的相关事宜,没有任何头绪,却牵扯出另一个让我触动颇深,甚至震撼的话题,因为我仿佛认识了真实的自己。
弗朗索瓦这番话(或说是梁丕这番话),貌似荒唐,但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当真不无道理。拿当前最让人要命的麦思贤来说,他的确跟我一样,我们都不要钱,不图钱(当然你可以说我们是已经有足够多的钱,所以才不要的,但其实杜志发的钱也不少,可他不还是永远想要更多吗?),我们都不图虚名,我们还当真都不属于眼前这个社会,只不过为了我们各自的目标而穿梭于其中罢了,我们从不曾被现实所裹挟绑架,我们都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
而鲲鹏会,其口号与宗旨,就是必须藏在幽影之中,决不可在世人面前显露,认为幽影才是永恒。
gods呢,名字叫深海之门,整个基地完全藏在某处深海里。深海之门通向何处?暂时还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世人所处的社会。
至于赫尔比亚,至今更是连尾巴尖都没让我摸着,若非他们乃大恶之徒、黑暗之源,我觉得都可以用隐匿的神龙来类比之。
最后是梁丕梁大红,我想不用再多说什么,大家都能看得到,从一切开始之前,到现在为止,他一直都不曾对身处的环境有过真正的归属感,而他周围的几乎所有人,都从未真正认可认同过他,从他的老师(我爷爷杨子衿),到他的老婆,到当年他所在的研究所,甚至他自己的孩子,这些人都视其科研理念及成果为天方夜谭,乃至怪胎。也许他想拉我以及老弗去的那些神秘地方,有认可他的人或社群,但在眼下所处的社会环境中,真正打心眼里认同认可他的,或许只得我一人。
所以他曾经对我说:“这辈子能生死与共的,我只有你一个。”在想要拉我离开这个似乎随时就要崩溃混乱、迎来末日的世界时。
士为知己者死,这话不适用于绝大部分人,但一定适用于小部分人,比如梁丕。简清明曾说:“靠枪,永远征服不了别人。什么时候征服了别人的心,什么时候你才是真的赢家。”如果换成麦思贤,他会说:“靠钱或靠名,永远只能收买别人,他如果是个讲道义的人,他会对你感激感恩,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其内心引为至亲的,却可能是一个知他懂他欣赏他的人,哪怕那人是个穷光蛋,哪怕那人给不了他任何名和利。”
这世上能把对自己的欣赏认可看得比名利重要,甚至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但还是有的,如果被你碰到,你一定要重视这样的朋友,因为这样的人,极大可能是不世出的顶尖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