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采珠勿惊龙.2，鲲鹏之变》（27）

海眼漩涡

<1>

尽管天气晴朗，但“大明混一”号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幽深的黑暗，怎么也消退不尽。在船头巨大的兽嘴瞭望口处，苏家辉坐在那里，盯着海天的尽头。海风将他原本就没有发型的头发，更是吹得乱蓬蓬；额头上的几道皱纹更加深邃；倒是最近的海上航行，使得古铜色遮盖住了他以前的病态，因此显得稍微精神了些。杜志发端着一碗水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说：“师父，喝点水吧。”

苏家辉接过来，轻轻说了声谢谢。

“以前在地下室看您的不死水母，就够震惊的了。现在可好，整整一船不死人。”杜志发点上根烟说。

苏家辉用很纳闷的眼神盯着他：“你哪儿来的烟？”

杜志发笑笑，道：“跳船之前，我回舱里拿的。”

“你不是说去拿钱包的吗？”

“是啊，刚好钱包旁边还有包没拆的烟，我顺手也揣兜里了。嘿嘿，没拆过的，愣是没湿，哈哈。”

苏家辉伸手说：“给我来几口。”

杜志发往兜里伸去，说：“我给您拿一根。”

“别了，一共就一包，省着点。”苏家辉拦住。

于是杜志发又抽了一口之后，递过去，说：“我刚才到下面马厩看了，连那些马都是不死的。”苏家辉接过烟，吸了两三口后，又递还给杜志发，掏出一把小刀，说：“还有你更想不明白的呢。”说着，用刀尖在两人坐着的木质地板上刻起字来，“看这个。”

杜志发见苏家辉刻了两个字“不死”，便问：“这字，怎么了？”可话刚说完，这两个字竟然按照笔画顺序，由前往后依次消失了。杜志发惊讶地摸摸木板，完好无损，仿佛从未在上面刻过字一般。

“这……这怎么回事？”

苏家辉这次换了个地方，在两人旁边的墙上，同样刻下“不死”两个字，但这次刻得更深更大，说：“这一切，就在这两个字上。”等他话说完，两个字也消失了。

“不死？”

“对，就是不死。”苏家辉从杜志发手里接回烟，抽了两口还回去，继续说：“每个人都听说过不死，可真正能够透彻理解不死的人，又有几个？不死，代表永不消失，代表永恒。永恒的幸福自然极好，但如果是永恒的痛苦，那就是真正的生不如死了。这些很少有人明白，就拿你而言，你最初连长生和不死都分不清楚。”

“我现在知道了。”

“不，你还是不懂。因为你只知道人和动物的不死，但不明白，其实一切东西都可以不死，比如……”他指着刚才刻字的地方，“这块木板。”

“木板，也能不死？”

“难道还要我再演示一遍吗？我告诉你，这艘船上不仅仅是人和马，也不仅仅是木板，而是整条船上的一切，都是不死的。”苏家辉转头盯住杜志发，“这艘船上的一切，将永远不会消失，永远保持原样。”稍一停顿，“‘大明混一’号，是一艘不死之船。”

杜志发挑起眉头，惊讶至极，问：“可这是为什么？还有它外面一开始为什么会有隐形罩？”

“能量，世间万物都具有能量，哪怕一颗石子、一块木板，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跟能量有关。真正的不死水母是因为受了不死珠的磁场辐射，那么同样，我猜，‘大明混一’号一定是在经过鼋龙海眼，也就是亚松森蓝洞时，受到了不死珠的辐射，从而成了不死之船。”

杜志发仍旧不能理解，道：“可隐形罩呢？”

苏家辉眯起眼睛，说：“你还记得常荣说，他们之前遇到了鬼船吗？真正的鬼船，地下人的那种。”

杜志发点点头。

“知道吗？地下人的能量，与我们的能量，是完全相反的。”“相反？什么叫相反？”苏家辉想了想，说：“打个比方，如果我们地表人的能量是正极，那么地下人的能量就是负极，是完全相反的。而地下核心部分，有一种矿石，叫作虚空之石，那种石头会吸收能量，就像黑洞一样，无尽地吞噬能量。如果一个地表人，靠近虚空之石，那么他自身的能量，先是会被吸光，再接着就会变为负极，负增长。到最后，这个地表人尽管外表、相貌、人种特征大部分仍旧保持不变，但其实他已经成了地下人，并且将会被异珠能量网永久地拦截在地下。”

杜志发彻底怔住了，消化了许久之后，说：“师父你的意思是，‘大明混一’号在与鬼船交火的过程中，被鬼船上的某种东西，比如虚空之石，吸收了能量，成了地下人？”他挠挠脑袋：“可这不对啊。如果是地下人，他们就没法像现在这样，在地表航行啊？”

“他们现在其实既不是地下人，也不是地表人，而是介于两者之间。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的话，常荣他们现在的能量既不是正的，也不是负的，而是为零。根据世界各地关于鬼船的传说，绝大部分船只在遇到它们之后，都会消失，很多地方是高发区，比如百慕大三角。其实这些消失的船，都是被鬼船吸收了能量之后，能量为负，最后到了地下，并且永远不可能出来，所以鬼船之上，我想一定有虚空之石，或者类似的东西或者武器。但‘大明混一’号是个例外，它很可能是在经过鼋龙海眼时，无意中受到了不死珠的辐射，那时候就已经是不死之身了，而不死的一个内在特征是，能量永远不会为负。所以它们在与鬼船交战，被持续吸收能量时，最极端的情况，就是能量为零。”

杜志发喃喃地说：“能量为零？”然后恍然大悟：“难怪这帮人个个看起来都跟吸血鬼似的，惨白得吓人。”

“而且都是白头发，眼睑充血。”苏家辉补充道，“而异珠能量网，就像楚河汉界，将能量一分为二，地表人因为能量为正，所以在上面；而地下人因为能量为负，所以永远被拦在地下。而‘大明混一’号，因为能量为零，所以只能在地表与地下之间，来回飘荡，而那层隐形罩，就是异珠能量网的能量结界。我后来引下雷电，等于瞬间给他们增加吸收能量到了零以上，所以最后将他们救了出来，那层能量结界也消失了。”

杜志发问：“但是，既然有异珠能量网，那地下人和他们的鬼船，为什么还能出来呢？又是怎么回去的呢？”

“你忘了我说过，鬼船都是有时间性的，现身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消失。他们并非完全不能出来，而是因为能量结界的缘故，出来不久之后，就会被重新拦到地下。你可以将这个过程想象成一条大鱼冲击渔网，渔网并非坚硬如铜墙铁壁般，一动不动。渔网是会动的，鱼也会向前冲击不少，但鱼最终还是会被拦在网中。而一旦能量结界拦截生效，我想那时候的运动就并非经典物理学的运动了，而可能是近似量子物理学、量子力学的情况。在量子物理学中，连时空都可能是曲线、抛物面，甚至是闭环的，这些就不是一两句能够说清楚的了。你只要记住，常荣他们自己说，除了在东海航行以外，他们就是在一个陌生的海洋航行，两者间来回变换，船不受帆控，我想那个陌生的海洋，一定就是某处地下海。这就已经充分说明了，能量结界的量子特性。”

杜志发重新点上根烟，猛吸一口后，说：“难道不死珠一直在辐射？那世界上岂不是有很多不死族？”

苏家辉笑了笑，说：“肯定不是的。不死珠也需要龙牙的作用，才能形成磁场，发挥效用。所以我以为‘大明混一’号那次遭受的辐射，一定是那条守护不死珠的龙，出现了什么特殊情况，或者无意中衔取了不死珠，激发了磁场。一定是偶然事件，否则，还不天下大乱了？当然，这种偶然事件，虽属极小概率，但也肯定不是唯一的，否则那些不死水母就没法解释了。或许几十年、几百年，会遇到一次吧。”吹了会儿海风，他继续说：“但不死珠，只能作用于地表事物，也即能量为正的人或东西，对地下能量为负的事物无效。所以它能够保证受体对象的能量，永远不为负。”

杜志发说：“嗯，所以常荣他们才是零，否则早到地下去了。”他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师父，您这些学问，都是怎么知道的啊？我看梁丕，或者麦教授，都不一定会知道这些东西。”

苏家辉笑了，说：“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有的人生来是为开辟事业，老天自会让他明白该明白的一切。要弄清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你得学会抽丝剥笋、连环推理。大约最初的抓手是从研究世界各地的鬼船事件开始，为此我还曾经亲自去过百慕大，最后机缘巧合，得到了纽约一家华人机构的帮助，他们提供了很多一手资料，比如关于虚空之石的。当一团毛线，你找到了线头，后面的就能慢慢解开了。只要你有耐心和毅力，加上科学的推理。”

“您太厉害了。”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如果我不是知道这么多，恐怕也不会招致杀身之祸。”

杜志发小心翼翼地问：“那您后悔吗？”

“后悔？阿发，你得记住一句话：事业总有代价，成功必有牺牲。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苏家辉叹了口气，“不过，虽然我能接受我老婆的命运，但我也一定要为她报仇。”说到这里，他的眼眶红了，直接拿过杜志发手里的那根烟，送到颤抖的嘴唇中间，吸了一口，瞧向一旁，“我很想她，真的……”

杜志发看到这里，不由得也是一阵心酸。

<2>

“飞龙”号原本一直在亚松森蓝洞海面上待命，因收到次日将有超强台风，届时会遭遇特大海上风暴的天气预警，故而船长决定暂时去马里亚纳群岛最南端的关岛海港避险。

就在“飞龙”号收锚，准备离开时，船员们忽然发现从西北方向驶来一艘庞然大物，当最终这个海上怪兽停靠到他们附近，抛下千钧巨锚时，“飞龙”号上六七十号船员，几乎全都聚集到甲板上或船舷处，目瞪口呆地抬头仰望。

最初他们还以为可能是附近美国海军基地的某艘航空母舰，但最终发现竟然是条15世纪木质结构的帆船，巨大的船身给人以泰山压顶般的感觉，船头中层那黑洞洞的瞭望口，仿佛能够吞噬一切。

由于太过震撼，“飞龙”号特意绕着“大明混一”号兜着圈子开了起来，就像一只大鹏绕着巨龙在翻飞，直到过足了瘾，才不舍地离开，朝关岛驶去。

“大明混一”号船头上，常荣望着从深蓝色的鼋龙海眼旁划过的“飞龙”号，道：“苏家辉，那条小船不是接你们的吗？”

“不是，接我们的船明晚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