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2章神之师
火塘里的火快熄了，微小的火苗映在朱允炆那张涂抹着厚厚油彩的脸上，忽明忽暗。“吴师傅是不是以为祭神仪式就是一场闹剧？是不是以为我就是好装神弄鬼的欺世盗名之辈？”虽然脸上的油彩很厚，根本就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但朱允炆的双眸却依旧清澈，如同一汪清泉，他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我知道这样的把戏骗不过吴师傅的，我早就知道，但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不得不如此……”
“不，不，殿下，您错了，”吴子山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其实我对神鬼之说并不排斥，”
作为一个医生出身人，吴子山属于典型的“技术派”，无论是青霉素的问世还是蒸汽机的广泛使用，都可以证明这一点。连儒家都秉承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说法，吴子山对于那些神神鬼鬼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他却并不排斥所谓的鬼神之说，和让朱允炆感到无比的惊讶。
“吴师傅相信世界真的存在鬼神吗？”
“我当然不信。”吴子山笑道：“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排斥不排斥又是一回事，不可一概而论。”
“而且……而且相信殿下这么做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当吴子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允炆的眸子里顿时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他深有感触的说道：“吴师傅果然博学多知，想必吴师傅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这事其实很容易理解。”吴子山坐到了朱允炆的对面，隔着火塘和他交谈：“这新大陆幅员辽阔但却地广人稀，这里的人们还没有诞生出真正意义上的国家概念，而是以部落的形式分散在何处，彼此之间相距遥远，这就注定无法诞生类似于秦汉隋唐样式的君主集权之王朝。”
“这里的人口数量和物产，并不足以支撑一个成熟的官僚行政体系，所以也就不会有什么一统天下的帝王。”
升腾的火焰把朱允炆的脸照耀的更加五彩斑斓，就好像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雕塑。
“不管是成虎臣还是晋王，虽然他们的军队在这新大陆之上无可匹敌，也不过是一个象征意义而已。”
听到这句话，躲藏在柜子后面的方孝孺很是不解：不论是晋王还是成虎臣，虽然他们只是率领着一些残兵败将，但他们的战斗力远超那些连铁质武器都配备不齐的部落武士，几乎是压倒性的军事优势，完全可以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整个新大陆，怎么能说只是象征意义呢？
但这句话，却让朱允炆的眸子里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神采，因为他知道吴子山已经真正看懂了新世界的局势。
“吴师傅所言深得我心。”朱允炆微微的仰着头，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屋顶看到了整个新世界一般：“如果仅仅只是用来征服，或者是如同那些商号一般，进行竭泽而渔式的掠夺，无论是成虎臣还是晋王，他们掌握的那点武力已经足够横行这片大陆，但那不是我期望的样子。”
对于这个远比大明王朝更加广袤的世界，朱允炆想的根本就不是掠夺和征服，而是建立行之有效的长期稳固统治，建立起一个繁荣富强的文明国度，让人人都可以温饱人人都可以喜乐。但这仅仅只是一个理想中的长期目标，在当前这种条件之下，还不可能象秦始皇那样以武力统一这片大陆，因为人口数量实在是太少了。
相对于幅员辽阔的新大陆，那点武装力量就好像撒进大海中的一把胡椒面，根本就不可能深入到更加广阔的内陆地区。除非有几百万以上的人口规模，否则的话，至少在短时间之内，这里不会诞生一个强大的帝国或者是王朝。
“以行政能力为基础的君权制行不通，以武力为保障的军权制做不到，那也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选择了……精神上的统一，我们可以暂时将其称之为神权。”
“神权……神权……”朱允炆反反复复的把这两个字念叨了好几遍，终于面带微笑的说道：“林鹏程他们也是这样的说法，但却没有说出神权二字。还是吴师傅一针见血，只用了两个字就说的如此通透。”
“神权并不是装神弄鬼，而是一种文明存在的方式。这种方式或许比较原始而且落后，但文明的存在从来都不是以落后或者先进来区分，而是能不能适应环境……”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早在很多年前吴师傅就已经对我说起过这些，只是以前我没有理解的这般深刻而已。”
“对，所谓的神权，其实就是一种生产关系。”吴子山拿起悬挂在火塘上方的水壶，和自己倒了一碗热水饮下一口，稍微润了润喉咙就继续说道：“如果殿下有兴趣，咱们可以说一说和神权有关的东西。”
“愿闻其详。”就好像当初在文华堂听吴子山讲课之时的情形，朱允炆下意识的端正了坐姿：“请吴师傅有以教我。”
“无论以君主为代表的政权，还是神权，其实都一种生产关系，但神权的诞生显然更早一点。”吴子山拿出了当年讲课的架势，开始侃侃而谈：“殿下可以设想一下，早在三皇五帝之前的上古时代，乡民们只能茹毛饮血刀耕火种，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那副情形就和这里的很多部落相似……”
“嗯，确实有七八分的相似。”
“无论是上古还是现在，在生存环境极度恶化的情况下，道德和法律对于人的约束其实非常有限。我可以打个比方……”吴子山很随意的举了一个例子：“比如说在一个部落当中，必然会产生食物匮乏的状况，注定有人会饿死，而生存在每一个人的本能，殿下以为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大家必然会争抢食物。”
“对，必然会争抢。”
“但是……总有人心怀善念吧？总有会把食物谦让给他人吧？”
“生存才是最大的问题，如果人死了，还谈什么善恶？”
“吴师傅信奉荀子的人性本恶说？”
“这与人性的善恶无关，而是所有生命的本能。”
儒家本就存在“人性本善”与“人性本恶”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这很容易理解。
“为了活下去就需要食物，为了繁衍子孙就得占有配偶，说到底就是对于食物和配偶的争夺，必然导致内部的冲突……”
“有了冲突，完全可以让部落首领进行仲裁和分配……”
“你再好好想想，这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