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两代人
在这个昼短夜长的季节，虽然才刚刚过了戌时，天色就已经全黑了。一轮明月照耀着地上的积雪，冷的让人伸不出手去。
在这个严重缺少夜生活的时代，绝大多数人已经早早的上床安歇了，吴子山府上却依旧灯火通明，好一派热闹景象。
“乌鲁王已经长这么高了？”正在设宴款待塔拉温珠儿名字的吴子山，看着眼前这个敦敦实实的少年，真的很难把他和当年那个小孩子联系起来：“乌鲁部之事，恍若昨日，今日一见已是昂昂少年，真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呀。”
“什么王不王的？”虽然是个客人，塔拉温珠儿却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并没有丝毫的拘谨，也没有汉家女子的那种腼腆。不知也不是因为吃了几盏热酒的缘故，塔拉温珠儿的脸色红扑扑的，显得有些兴奋：“在你我面前，他还是个孩子……哦，对了，他叫吉日格勒，入冬以后才取的正名。”
在给小孩子取名这种事情上，蒙古人和汉人的风俗颇有几分类似。虽然每一个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有了名字，但那只是乳名，就好像汉人的“名”一样。只有在真正成年之后，才会拥有一个正式的名号，就类似于中原人氏的“字”。
毕竟曾经在乌鲁部生活过一段时间，吴子山知道“吉日格勒”其实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号，蕴含着“好运”“吉祥”的美好寓意，所以乌鲁部的很多男子都叫这个名字。
“多年未见，顺义夫人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在一旁作陪的闰娘始终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温婉。
“老了，老了。”和性情温婉举止得体的闰娘相比，塔拉温珠儿则显得豪迈了许多：“既然是在家里，就不要有那么多礼数，喊我温珠儿就行了。”
“不必多礼”这句话本应该是身为主人家的闰娘的台词，却被塔拉温珠儿说了出来，显得十分的不伦不类。
好在早在多年之前，塔拉温珠儿就曾经数次来到家中，又知道她只是稍懂礼仪的蒙古女子，闰娘一点都不在意，只是笑呵呵的说道：“能生出这么懂事的儿子，温珠儿真的好福气……”
夸赞对方的孩子，显然比夸赞本人更有意义，但这句最常见的客套话却没有得到温珠儿的认同。
说起自己的儿子，塔拉温珠儿就忍不住的满脸苦笑：“哪里有什么福气了？我这个儿子就好像是一头小牛犊，总是给我惹祸，也不知闹出了多少笑话……还是你家的儿子乖巧听话，就如同洁白的小羊羔……”
“犬子也是顽劣的很呢……”
就在两个女人谈论着各自的儿子之时，年轻的乌鲁王和更年轻的石蛋儿显然对大人们之间的这种客套没什么兴趣，这俩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语言。
“我早就听爹爹提起过你，说你是最年轻的王爵，做乌鲁王很有趣吧？”
“什么王爵不王爵的？不过是个称号而已，其实我们乌鲁部小的很呢，做乌鲁王也没什么意思，还要听从母亲和温占孙的管束。我这个乌鲁王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母亲和温占孙满意，他们总是说我做错了这个又做错了那个……”
“我在家里也是这个样子，无论做什么都会被爹爹和母亲责骂，还有杏儿更是可恶，经常打我，好在这几年不怎么打了……”
“杏儿是谁？”
“杏儿就是……”
看着两个孩子不停的嘀嘀咕咕，完全就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吴子山笑呵呵的问道：“温珠儿，部落里边还好吧？”
“也不怎么好。”塔拉温珠儿说起乌鲁部的近况：“很多人都不愿意再去放牧了，今年冬天有很多帐篷都没有转移到冬季牧场，而是继续留在原地做工，我觉得真很不好。而且温占孙已经很老了，身子骨也不怎么好，我估摸着他活不了几年了。若是没了温占孙帮忙，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部落里的事情……”
当年那个精明干练的温占孙，已经垂垂老矣，恐怕再也不能辅佐乌鲁王了，这让塔拉温珠儿非常的忧虑：“吉日鄂勒一点都不象是个乌鲁之王，他甚至不喜欢骑射，也不喜欢管理部落里的事情……”
乌鲁部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乌鲁部了，连乌鲁王都不再是一个统领部落的领袖。
对于这种改变，吴子山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反而是劝慰温珠儿：“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不用那么操心，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毕竟时代已经不一样了……”
“是啊，时代不一样了，世事已经变了。”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塔拉温珠儿感慨良多：“不管乌鲁部和以前不一样了，连这大明朝都和以前大不相同。拥有四海的大明天子都不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了，由何况一个小小的乌鲁部？”
“我还记得当年的洪武皇帝和孝慈高皇后，他们才是至高无上的主宰，是这个帝国的主人，但他们的子孙却已经变了……”
“变化的不是人，而是这个世界。”
这句话让塔拉温珠儿稍微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过来：“吴，你总是这么智慧。你说的很对，变化的不是你和我或者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世道在变。”
“想当年，为了争夺草场，我们乌鲁部可以和其他部落开战。为了争夺乌鲁王之位，可以杀的你死我活。但是现在……连大明朝的天子都不再是九五至尊，一个部落之王自然也就没有人在乎了。至少没有人会再觊觎我儿子的王位……”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连塔拉温珠儿都忍不住的苦笑起来：“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想做这个乌鲁王了，他说他想留在这里……”
亲眼见到了大明朝的繁华鼎盛之后，乌鲁王竟然异想天开的想要留在京城。
“想当年，孝慈高皇后曾经说过，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我们管不了子孙后代，他们有自己的选择。”
“但我还绝不希望他留在这里，他是属于草原的……”
吴子山哈哈大笑道：“你说的这些我不能认同，比如说我的儿子，他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才不会强行要他按照我的意思去生活……”